鵬扶額,“‘養屍罐’,不是從罐子裡長出來的,”他很不想把這個事實從自己嘴裡說出來,奈何這金光燦燦的金烏大神是沒見識過這麼黑暗陰邪的東西的,他隻好說,“是從母親腹中生剖出來的幼胎。”
此為邪術,將又胎置於罐中,以此為胚,集陰氣,陰氣濃致某一程度,最終成型長大成“人”,此間,罐子會一並變大,直到十月滿,陶罐破碎。
“如此有違人道,陰毒至極,”金烏恨得牙根癢癢,“為何!?”
“賣。”
*
鵬將陶罐碎片丟下,行至屋舍門口,殘破的木門仿佛在告示眾人說這間屋子已經許久未住人,已經荒廢了,隨著鵬將門推開,一隻雕鴞【2】猛然從屋裡撲出來,撲棱著翅膀飛走了。
鵬轉身就追,卻又生生止住腳步,回頭看向木門裡陰森森的院子。
“去追,我設下金烏焰結界,沒人能來破壞這裡。”金烏揮手給整座院落罩上一層金色的罩,鵬在那外麵又加了一層,是以隔絕光熱,又讓闖結界之人進得去出不來,隻能在兩個結界之間的夾縫裡坐以待斃。
隨後拔身而上,化作一隻與雕鴞一般大小的小鵬鳥跟上去,頭上還翹著一撮絨絨毛,金烏眉毛一挑,也顯出原身,隻不過要比在天上小很多,也少了條腿——看起來就是一隻普通烏鴉,他撲棱棱緊緊跟著。
穿過鄉道,沿著曲折冰河河道一路至高大冰川,雕鴞在一處冰縫消失不見,鑽進去了。這是一掛已經被凍結實了不知幾千年的瀑布,從那縫隙裡,隱隱有霧氣冒出,想來後麵是有個溶洞。
鵬落在離冰縫還有百尺距離的石頭上,金烏緊隨其後落在旁邊,“你這樣有點討人喜。”
“?”
“看起來毛茸茸的,”金烏用翅膀尖指指自己的頭,說,“讓人很想揉。”
“鳥兒不都是這樣長大的麼。”鵬輕描淡寫,可越是這樣一副小而化無的樣子,就越顯得欲蓋彌彰。
金烏樂道:“可長大了之後還這麼絨乎乎就很少見了。”
鵬不想應他這個話題——鵬變小之後的樣子就是這樣的,沒辦法,反正也不常用,就無所謂了,今天被金烏這麼一說,反而還有些不好意思起來。他腳下卷起看上去刻意壓製的小小風圈,變成了人身法相,白袍廣袖,對襟束腰,重回他那高嶺之花的形象。
“彆呀,你看那冰縫那麼小,你這樣鑽得進去嗎?”
當然鑽不進去。
鵬說:“鑽得進去——”
金烏不說話,歪著腦袋看他怎麼鑽。
鵬又說:“——但我不想鑽。”
金烏給了他一個台階,道:“……那我先鑽為敬。”說罷,就呼扇著翅膀進入冰縫。
寒冷的冬季,溶洞裡是要比外界暖和些的,有些溶洞還有地下的溫泉。而這個洞穴,顯然就是有溫泉的溶洞之一。
洞穴裡潮濕,金烏褪去帶著羽毛的獸身,以人身在裡麵等一會兒,就見鵬順著台階下了,化作軟萌的小鳥從縫子裡擠進去,把頭上的絨毛都在冰上蹭濕了,進去之後隨即變回人身,當做方才什麼也沒發生般往溶洞深處去。
“雕鴞向來被當做信使,在北冥更是,”鵬邊走邊說,“現下,裡麵的人應是已經被知會到了。”
金烏聽此,眉頭便皺起來了,問:“在裡麵的人會不會收到通風報信跑路了?”
鵬抬頭看向頭頂的石鐘乳,不時有水滴落,他搖頭,“我在北冥隻是鎮鬼的,還沒有那麼大麵子能讓煉此邪術之人放下這麼大的利益。”他側頭問金烏,“你來猜測這一個鬼胎嬰孩能買多少黑心銀子?”
“十兩?”【3】
“嗬,”鵬輕聲笑道,“太少,再往上加個九成就差不多了。”
“百兩?”
“嗯。”鵬點頭,“古源村院子裡那麼多陶罐,少說也有五十多個,那麼這樣的暴利,他舍得嗎?”鵬望向溶洞黑黢黢的深處,一雙眼睛在這黑暗裡雪亮,“他必然舍不得。”
“他不會跑,要我說,他都不一定是人族,但在這凡間牟斷頭利,”鵬打了個響指,指間浮起一個照明符,符籙向著洞穴深處飛去,“他就得有斷頭的覺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