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亮帶去了生機,也驅散了長年累月籠在人心頭的怨氣,北冥的生靈大多是沒有見過如此這般璀璨的光芒的,以至於很多生靈已經沒有眼睛了,但他們能感受到溫暖。
向著日光照過來的方向,人們聚集過去,擁在村落的一邊,儘情享受日光灑在臉上帶來的奇異的溫存,他們伸出手想去抓,光芒從縫間劃過去,孩子們雙手向上似乎想將光芒捧起來,卻發現這東西輕飄飄的沒有重量。
“這是什麼?怎麼和火一樣暖。”
“這是光,孩子,這是光,比火還好的東西呢!”
“守護神保佑我們了,他真的給我們帶來溫暖了,太好了,聽說有了這光就能種稻穀種麥子,我們餓了,就不用吃樹皮和腥魚了……”
“不,是我們的祈禱起作用了,太陽吧,聽說叫太陽,太陽來了……”
“太陽才是我們的神,太陽才是我們的神明!我們的祈禱被太陽聽到了,無上至尊太陽神,請接受我們的敬拜……”
鵬被金烏攬著,麵色一片空白地看著自己麵前水晶一片接一片碎裂,他們不再信鵬了。
沒關係,鵬想,沒關係,這樣反而是解脫,隻要北冥的生靈能獲得幸福,什麼信徒不信徒的都無所謂,隻要他們能活得更好……
金烏手指滑過鵬的側頰,他壓在鵬身上,火熱的體溫傳過薄薄的布料,“我們既然已經結為一體,你的失去就是我的失去,同樣我的那麼多信徒也都是你的。”
他溫暖著鵬漸漸涼下去的身體,“你為什麼暖不熱?”
“我的力量在消逝,”鵬平躺在榻上,“或許過不了多久,我就會跌落神壇,同世間生靈萬物一樣,生老病死,我好像能看到儘頭,那是回光返照一般最後的掙紮……”
“說什麼呢!在神位,不要亂說。”金烏褪去衣物,用大片肌膚之親給鵬傳遞熱量,“暖和嗎?”
“嗯……”鵬被熱意支配擺弄著,突然驚叫起來,“等一下——等一下,今天我有些累了,明天繼續吧,好嗎?”
金烏從後摟著鵬勁瘦的腰,久久才說,“好,你體溫太低了,我就這麼摟著你,睡吧。”
被子裡熱氣騰騰,金烏感覺到鵬呼吸綿長睡熟了。
自從鵬答應與自己在一起,每一次歡好都有那麼幾分勉強的意思在裡麵,但是鵬從不把這種勉強表現得很明確。
金烏總在“他不願意”和“他半推半就”之間左右搖擺。但醒來時,不知是否與靈修有關,鵬氣色都很不錯,從未有過抱怨或表示不滿的情緒,金烏理所當然認為,鵬在害羞。
金烏對他這種悶騷感到有些頭痛,他總怕自己偶爾過於興奮而控製不住,但鵬又不說,有幾次金烏懊悔著吻掉鵬眼角的淚痕,發誓下次絕不會過火,不然天打雷劈,但是天雷是不會去劈金烏的,這個誓發得極為沒有誠意。
金烏隻得去藥王處哼哼唧唧轉彎抹角為鵬要來特製的傷藥,在鵬難為情的趴下後,給他上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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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兒?今天覺得如何?”
“嗯,不錯。”
“哪個不錯?”
鵬穿好衣服,“都不錯。”
“藥王給了一個方子,”金烏攔住要出門的鵬,因為鵬的一些鐵杆信徒看不慣那些說變就變信仰的家夥,心力更勝,更強的信仰力量給鵬提供了支撐,鵬近日稍微恢複了些,便要出去處理一些事件,“藥王說,織金護心網或許能維持你神軀不朽。”
鵬回過頭問,“那是什麼?”
“用金烏真火淬煉出的金絲,在你心頭織出一張網,用我的神力來維持你的神軀,”金烏靠在牆上,“但這個過程很不好受,而且……”
“而且什麼?”
“這張網會隨著你永生永世,不能再摘除了。”這就意味著,鵬這輩子就要依靠金烏存活了,金烏說什麼就要是什麼,他要是想活,就離不開金烏。
除非現在就把金烏趕出北冥,讓那些信徒再信回自己。
正是金烏分身西垂之時,鵬站在山巔望見那些新長出綠色的叫不上名字的樹木,炊煙在村落間嫋嫋升起,田地中雞犬相聞,黃發垂髫前呼後應,山垣溝壑間杏花漫山霧靄朦朦,遙遙聽得見鳥兒的歡叫,蒼蒼茫茫的遠山被斜陽染成了赤紅,雪水融化後彙聚而成的滔滔大河橫亙在一覽無餘的原野上向東南方奔騰而去,天地間壯闊無垠生機無限,又看了看自己提著刀蒼白得幾乎透明的手指,“我再想想。”
“我沒有那種要控製你的意思,但是你看看現在這種情況……當然,這種束縛其實是雙向的,你時時刻刻都能知道我在哪裡……”
金烏並不知道北冥人心向背是因為自己,鵬也沒有告訴他籠罩光熱的結界已經收起來了。而金烏信徒眾多,香案下多這麼幾個北冥信徒,他隻是以為是因為鵬與自己結為一體而共享信徒供奉。
鵬冷然打斷金烏乾澀的解釋,那聲音仿佛是在冰窟裡關了百八十年後放出來的,冷到了骨髓裡,“我再想想。”
鵬向前邁步,振翅俯衝向目的地,無論是否有著更好的環境,陰暗麵從來都不會因為外界環境而減少。
*
“蛋子,快收拾收拾,村東頭暖和,咱們去把房子建在那裡,老屋鬨鬼不要了,快走,不然沒位置了,磨蹭什麼呢,等鬼吃你呢……”
“娘,老屋供的守護神像沒拿呢!”
“守護神像?那守護神有什麼用?太陽神才是我們的守護神,快走快走!”
鵬腰掛菁古長刀,頭戴帷帽站在這家人門口。據案牒呈報,這個村子裡有一隻鬼蝠妖出沒,倒也不害人隻是偷雞,不過弄得大家人心惶惶,有人祈禱能天降祥瑞把這隻鬼蝠妖驅走。
這案牒能呈到鵬麵前,就說明祈禱作法之人是鵬的所剩無幾的信徒之一。北冥的人族或許崇拜金烏,但金烏不是守護神,也不是北冥的正神,所以金烏是看不到他們的祈禱的,這陽光也是鵬偷偷解除了對金烏的結界而已。
鵬寬袖裡捏著案牒,正碰上了從屋裡出來的人,“這位兄台,請問你家是在鬨鬼嗎?”
“……是,怎麼?”蛋子抱著鵬的神像想要疾步跟上他娘,卻一出門就被鵬攔下。
“我可以進去看看嗎?”
“奧,可以的,你進去吧,裡麵沒人了,我們家要搬家了。”蛋子說。
鵬等的就是這句“你進去吧”,被屋裡主人家邀了,他就能進去了,鵬點頭致意,忽然瞥向蛋子,“等等。”
“還有什麼事嗎?”
鵬從帷帽裡伸出一隻手,在蛋子懷裡的神像前畫了一道符,“你們家要搬去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