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題本該在這裡結束。
幾個穿著中式長裙的服務生迎出來,手裡各自捏著一隻荷花造型的燈籠,娉娉婷婷,燈影隨著腳步微晃,將前頭幾個富二代迎進去了。
林秩嫌前頭幾個少爺太吵,對服務生抬兩根手指,服務生立刻識趣地走了。
沒了魔音刺耳,莊硯周靈光一現,猛拍了林秩兩把,差點把他的手機拍得摔地上了:“哦哦哦!我知道了!他是那個誰!”
地磚附近都嵌了燈帶,輕薄的塵霧在光下騰起,有種彆樣的沉靜。
他這疊聲的公雞叫也煩人,林秩彎腰撿起手機,半回過頭,眼神裡沒笑意,搭話搭得也敷衍:“你是真想起來還是詐我呢?”
莊硯周顧不上彆的,說話又急又快:“你知道那個是誰麼?是那個覃適……”
話音未落,屏風邊先傳來一聲“臥槽”。
那聒噪的聲音耳熟得不得了。
林秩聽了這名字依舊沒印象:“覃適是哪位?”
這位覃公子倒是個讓人省心的,利落地把自己的事全往出抖落。
“我說這是誰呢?”覃適在屏風後啐了口唾沫,“原來是你又在這兒裝神弄鬼了,繼兄。”
“這就是你那個哥哥啊,小徐總,久仰大名。”
“切,他才不姓徐,他姓宋。”覃適的聲音又高了兩個調門,“不自我介紹一下嗎,宋頤?”
被他當麵難堪的人卻沒一下都沒搭理他。
海棠屏風被幢幢燈火照著,紙麵上拓出一個虛弱的灰影來。影子的身材瘦而高,頸項微微仰著,他手指間夾著一根煙,煙頭的紅蕊隔空落在屏風上,像是海棠的花心。
“你替我把話說完了,我還有什麼話可說的?”
宋頤姿態放鬆,對著覃適抬了抬手,聲音不高也不低。
那點紅星隨之輕晃,遠遠望去,叫人錯以為是海棠壓枝。
林秩皺眉:“宋頤還有個便宜弟弟?從哪兒來的冒出來的?”
“你是真的不知道啊?”莊硯周表情誇張,“徐聞三婚了,新娶的那位帶著一個拖油瓶,就是那個叫覃適的。”
這拖油瓶年方二十了,還能被父親掃地出門。
怪事了。
林秩曖昧地嗯了一聲,點評道:“這拖油瓶是挺沉的。”
他又問:“養得這麼趾高氣昂的,以前闊過?”
“祖產上百十億,總不算差。”
“他占幾成?”
“一分不得。”
林秩起了點興趣:“有內情?”
“這個覃適愛賭,家裡拿給他的創業基金,他轉頭就把幾千萬投老虎機裡頭了,錢全賠了不說,還差點被人剁手剁腳。前不久被掃地出門了,覃家的產業一分不得。”莊硯周一句話就戳破他那包繡花枕頭,“他正在算計著徐聞那點遺產,跟兩個繼兄彆苗頭呢。”
林秩笑了一聲:“草包一個,倒是學會了擺譜。”
“公開跟繼父的兩個親兒子叫板,不然怎麼叫草包呢?”
覃適向來愛熱鬨,慣會招徠些狐朋狗友,他們三五個人個頂個的嗓門大,比導遊還像導遊,鬨哄哄地順著遊廊進去了,還要再說兩句難聽的惡心人。
“就這種人你肯跟他講話?要我說叫他來給你擦鞋都不配。”
“人跟狗說兩句話,有什麼稀奇的?”
那群人又爆發出一陣粗鄙的笑。
“那是那是,還是覃少修養好,還會訓狗呢。”
說不清為什麼,林秩在門前停了一陣沒動。
他皺著眉頭,腦子裡回味著覃適那幾句粗鄙下流的話。
果然是醜人說不出好聽的話。
等到覃適一夥的聲音再也聽不見了,林秩從假山石邊站起身,才瞧見屏風後頭的人也沒動。
莊硯周立在他身後,捅了一下他的手臂:“來都來了,不過去打個招呼?”
“人家未必想見我。”
莊硯周才不怕惹他生氣:“人家想什麼你都知道,你很厲害嘛。”
宋頤立在屏風後頭,突然淡聲說:“外麵風那麼大,還是進來吧。”
莊硯周衝著林秩眨眨眼睛:“還不走?”
宋頤已經從那扇屏風後麵繞了出來,他膚色是一貫的雪白,穿著不出錯的西服套裝,身形削薄,像一個沉默內斂的影子。
宋頤背光而立,他一手搭在那幅木雕屏風上,沉沉的朱紅襯得他指骨冷白,涼風撥開了他額前的發,背後滿庭的蔓草也被吹得抖響起來。
林秩神色不明地朝他望了一眼,慢悠悠地朝著宋頤走過去,在與他擦肩而過時才道:“好久不見。”
的確是好久不見。
宋頤堆出一個微笑,沒想到嗓子裡嗆了風,涼意從喉頭一直灌進胃裡,先把自己嗆出了眼淚。
夜風涼絲絲的,莊硯周落後林秩兩步,低笑著調侃他:“喂,人家眼睛都紅了。”
林秩腳步慢了下,沒停住:“風大吹的。”
“是嗎?”
莊硯周的聲音順著風飄過來,宋頤站在下風口,嗆出來的淚水滾過臉頰,被風吹得不見蹤影了。
“你真要這麼絕情啊?”
林秩轉回頭,涼颼颼地問:“你是收了他的錢來說和的?”
“我哪有?”碰上宋頤的事,莊硯周不怕死的時候居多,“某人現在臉色那麼臭,還不是因為看到自己前男友被人欺負了嗎?”
“那種被掃地出門的敗家子都敢騎到他頭上作威作福,心裡不是滋味吧?”
林秩頓了半晌,到底還是刻薄了一句:他自找的。”
“那你心痛什麼呢?”
身邊的窗洞攔住風,風在夜色中嘶響。
林秩答了:“隻是覺得不值而已。”
不值什麼,惋惜什麼,他們都心知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