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 “他是我的幽靈。”(1 / 2)

一秩 林琢 8342 字 10個月前

來這地方,大多人不是為了吃飯的。

不少人吃著吃著就不見人影了,他們的生意可以在牌桌上談,在床上談,這座深深的院子裡有的是不見光的地方,提供給他們尋歡作樂。

林秩此行赴約,倒沒有特彆的目的。

這個飯局上的人他都不熟,是莊硯周半拉半拽著,非要他接點地氣,才讓他點頭赴了約。

酒喝了三輪,名片接了無數,林秩卻沒見半點兒能下凡的影子。他單方麵認定是莊硯周這廝滿嘴跑火車。

滿嘴跑火車的人忙得很,跟花蝴蝶似的在人群中飛了一圈,才施施然地繞到林秩身邊歇腳。

“覺得沒趣了?”他一眼就瞧出林秩心不在焉,隨意地補了一記刀,“滿場的樂子,你怎麼就能過成苦行僧呢?”

苦行僧冷嗬一聲,摸出一遝厚名片,遞到莊硯周手邊,話音涼絲絲的:“你說呢?”

莊硯周一張一張瞧過去,看完三張就笑了。

那一遝名片上印的都是明麵上的正經生意,各行各業的門路都有,從實業到房地產,看得人眼花繚亂。

夜色昏沉,觥籌交錯,半個江川市遊手好閒的公子哥兒都在這銷金窟裡了,難為他們能變出張人皮來裝一裝。

“來這種地方都能弄出商業洽談的架勢……”莊硯周嘖嘖稱奇,“你這一身的工作狂氣息是蓋不住了。”

“我謝謝你。”

林秩也覺得無語,他從服務生的盤子裡拿了支新酒杯,突然被莊硯周杵了一下。

“這些人裡,沒有做電影的?”

林秩回憶了一下:“沒印象。”

這倒是件怪事。

江川市的公子哥出了名的愛捧小明星,扔個影視資源那都是隨手的事兒。一場酒會下來,沒人跟他提起過一嘴。這裡頭的邏輯就很好想了——

這座銷金窟有彆的大腕兒壓著呢。

“說吧。”林秩斜了莊硯周一眼,“你快彆買關子了。”

莊硯周笑了一聲,給林秩指了條明路:“看到那邊的黃毛沒?”

“知道,覃適。”

“他不重要。”

莊硯周碰碰他的肩膀:“你看他旁邊那個。天宇集團的公子哥兒,混影視圈的幾個裡,他最有錢,跟覃適一個脾氣。”

“臭味相投啊。”林秩看得並不仔細,隻看出個大致的輪廓,“所以呢?”

“宋頤那項目是從他嘴裡搶的。”莊硯周給他遞了個眼神,“他這個人,做事手段有點極端,你懂吧。”

有什麼不好懂。

有錢有勢到一定程度,看人就像在看一個物件,缺口在哪裡,一定會摸得明明白白。

宋頤究竟跟誰是真的,跟誰是假的。

他們肯定摸得門兒清。

林秩有些想笑:“你是知道宋頤會來,才把我拽來的吧。”

“英雄救美的機會,可不是每次都有的。”

“他是我什麼人?我犯得著去搭救他嗎?”

莊硯周看了他一眼,臉上明晃晃地寫著:哥,你就嘴硬吧。

林秩抿了口酒,接著他的話題問:“宋頤為什麼會來?”

“有舍有得嘛。”莊硯周聳聳肩膀,“肉吃到嘴了,尊嚴總要舍一舍的。”

林秩彆開臉點了一支煙,心想:宋頤就不是那種人。

他寧折不彎。

林秩吸了兩口煙,在人群中尋找宋頤的蹤跡,可惜宋頤沒在宴席上出現。

林秩隻再見過他一眼,那是在某次轉身時,他的眼風從玻璃牆上掃過,瞥見牆邊靠站著一個人影,額發漆黑,低頭看手機時,鼻尖上攏了一團冷白的光霧。

他近來很少做人群的中心,太高調,不符合他的定位;相反,他大多時候都是一個沉默挺拔的影子。

說到定位,覃適就和他截然相反,像個不點都炸的炮仗。

被這種炮仗盯上沒好事,被看一眼都是嫌臟的。他喝多了酒,那頭叫嚷著什麼。

“他能請到蘇見瑜?他要真能請到了!我覃適腦袋個下來給他當球踢。”

“得了,準備燒熱水,能切豬頭了。”莊硯周抬起兩根手指點了點覃適,“哎喲,這不年不節的,我還有點不習慣呢。”

不一會兒,就有些“叛逆浪子”圍上去,把這個腦袋發昏的架走了。

炮仗走了,大家又是推杯換盞。

莊硯周聳肩:“沒好戲看了。”

“你又唯恐天下不亂?”林秩手指摩挲著酒杯,酒液輕蕩,被月光照成清麗的一抔。

莊硯周用肩膀撞他:“有點。”

酒水猝不及防晃了他一手,林秩眼睛瞪大了:“你有毛病吧?”

“哎喲,抱歉抱歉。”莊硯周手忙腳亂地抽了兩張紙巾塞給他,“你快擦擦。”

褲子上暈著可疑的酒漬,林秩無語地看著他:“……我真是服了你了。”

莊硯周朝他眨眨眼睛,邊笑邊道歉,一副肚子笑得很痛的樣子:“你這副樣子反正也說不清了,走吧走吧。”

莊硯周鐵定是故意的。

林秩這樣想著。

他翻折袖口,衝服務生抬了下手腕:“勞駕。”

他將香檳杯擱在托盤上,“請問洗手間怎麼走?”

“右右右左左,這麼走下去,就是洗手間。”

喲喲喲……合著這地方從金主到設計師就沒一個正常人。

林秩表示自己記住了,念著口訣往外走,走著走著,就發現問題了。

這幫人真是修了座迷宮,也不怕喝大了栽到井裡頭。

林秩穿過門洞,石板路並不好走,黑沉夜色中,有一盞孤燈亮著,在風中如同揚翅的蝶,晃悠著照亮了湖麵。

林秩驀地想起宋頤二十歲時的樣子,他長著一雙溫柔多情的眼睛,左眼皮上有一小塊淡褐色的胎記。宋頤的長相扔到電影鏡頭下也挑不出瑕疵,他的骨骼像西方人一樣立體,臉上留白的部分很勻稱,帶著淡淡的寫意美。

回廊蜿蜒曲折,隔著水榭,宋頤就這麼立在燈籠邊,正彎腰逗著貓。

眼前的身影就這麼和過去疊上了。

燈火在他臉上一晃而過,宋頤的虹膜上映著紅光,美得驚心動魄。在晃動的火光中,鏡頭逐漸拉遠,變暗,影影綽綽中隻能窺見一個寫意的剪影,好像燈滅了他就會消散掉。

還真是冤家路窄。

宋頤卻沒看見他,他在說話,大概是在講點話,貓扒拉著他的褲腿,沒得到響應,居然竄起來,直往他的腳底鑽。

宋頤腳步微頓,把扒在褲腿上的小家夥撕下來,捏著他的爪子問:“你是不是來碰瓷的?”

貓喵嗚一聲跑走了。

林秩慢慢地走到他麵前,這小貓崽看起來隻有巴掌大一團,卻是個球,往林秩腳底下一鑽。

造孽!

怎麼還淨往人腳底下鑽!

林秩被它扒著褲腳,走得小心翼翼,好容易才挪到平地上,他低頭跟團子的眼珠對視,餘光裡掃見一截黑影時,已經來不及刹車。

他猝然望進一雙熟悉的眼睛,兩人挨得近,身體與身體之間隻有半拳那麼遠。

挨近的吐息中透著香檳酒的味道。幸好隻抿了幾口,酒味並不刺鼻。

林秩眼皮抖了下,瞥見宋頤下眼瞼上的淡斑。

這裡原來是有一顆痣的。

睫毛投出來的陰影濃重,沉沉地蓋在了眼底,那影子像一團憂鬱的黑雲,裡頭藏著一顆不亮的星。光霧虛弱,溶在他們的輪廓上,還沒有彼此的眼睛亮。

林秩在心裡歎了口氣。

這天殺的遊廊。

宋頤的手機在震,他後撤半個身位,手機貼在耳廓邊,話音大半都順風飄進了林秩的耳朵。

“喂?”

“你還在飯莊嗎?”

“沒走。”

“你給我個定位,我過來找你。”

徐介初的語速快,能聽出急躁。

宋頤抬起眼瞧了林秩,聽見背景音裡響起了一陣吵嚷聲:“去找探照燈,還有一個沒撈上來呢?”

這莊子挖了不少人工池,保不齊有人栽倒湖裡,宋頤追問了一句:“誰出事了?”

“覃適。”“他不重要,但天宇的那個公子哥也掉下去了。”

“覃適又說什麼了?”

“他說是你推的。”徐介初補了一句,“沒監控。”

宋頤笑了下,笑意連眼梢都沒到,眼眸冰涼一片,他擰過身,燈影在他的耳廓上蕩出一道光弧:“總要有證據吧。”

”沒有。”

林秩就是在這個時候抽走了他的手機:“不可能是他。”

“怎麼不可能?”

林秩聽出覃適話音裡那股胡攪蠻纏的勁兒,笑了下,短促而輕微,宋頤卻微微朝著他的方向偏頭。

“你什麼時候掉進去的?”

“有一會兒了,十分鐘吧。”覃適哆嗦著,“靠,凍死我了。”

“那不巧,半個鐘頭以前,宋頤就跟我在一塊兒了。”

宋頤眼皮一抖。

半個鐘頭絕對是個假數字。

“半個鐘頭,你放屁也打打草稿好吧?”

林秩卻執意要把假的說成真的。

“半個鐘頭的功夫,都夠你環湖遊幾圈了吧,覃少爺。”

周圍的吵嚷聲漸漸靜了。

“不是……你誰啊?”

人群中有人遠遠地報上來一個名字。

“他是林秩。”

“……艸。”

林秩嗤了聲,就這麼把電話掛了。

在這個圈子裡,不知道自己姓什麼,比不知道彆人姓什麼糟糕得多。

林秩把電話扔進宋頤的口袋。

“去露個臉?”

宋頤微抬了下頭:“半個小時,容易讓人誤會。”

“誤會什麼?”

院中的假石附近亮著地燈,照出駁雜的草影。竹葉隨風發出瑟瑟的響動,簷下的風鈴也晃動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