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 “他是我的幽靈。”(2 / 2)

一秩 林琢 8342 字 10個月前

“沒什麼。”

宋頤猜他會說——這樣就沒勁了啊。

沒想到林秩卻說:“有什麼才對啊。我們倆好歹也算是有名有實的情侶關係。”

“以前的事。”

“是挺久了。以為你忘了。”

“你跟蘇見瑜這種無名無實的情侶關係包年上熱搜,顯得我這個……前正宮,不太有麵子。”

宋頤看了眼他的臉:“你神經。”

因為這場落水事故,所有能點著的燈全亮了,他們走來的地方還浸在黑暗裡,手電筒的光繚亂,晃動著照亮他的側臉。

林秩突然笑了:“的確是我認識的那個宋頤。”

宋頤沒想到他還養成了挨罵的愛好,震驚地回頭掃了他兩眼,也就這兩眼的功夫,那隻貓又縮成團子,往他腳底一臥,又當了一回絆馬索。

林秩眼疾手快地抓住宋頤的胳膊:“嘖,這小東西今天非得摔趴一個才收場。”

“我抱著吧。”

貓是真的小,抱在懷裡也就是小小一團。

服務生都被驚動了,出來給他們指路:“哎,二位走這道吧,那裡沒修好。”

燈光疏疏落落,宋頤順著他指的方向走,突然側過臉來看著林秩:“你真的認識路嗎?”

林秩一點沒有被抓包的窘迫,告訴他:“沒準認識,主要靠感覺。”

他嚼著薄荷糖,跟宋頤懷裡的貓崽對上了眼。

“你認路?”貓崽又喵了一聲。

其實這地方並不難找到出口,朝著人聲最嘈雜的方向去就是了。

這幫少爺找消遣從不怕麻煩人,整個院子裡養了幾百號員工,這會兒全都出來找人,大半個院子已經被燈火照得透亮。

隻有他們陷在一團焦糊的黑暗中,跟著一隻小貓,隨它趾高氣昂地走在前頭,他們倆扮家家酒,算是開道的小弟。

黑暗中,林秩的聲音像是落在他的耳廓上:“這貓有名字嗎?”

“流浪貓,叫咪咪。”

圓頭圓腦的貓咪走在前邊,尾巴都不帶甩一下。

“它不滿意,你再叫一個?”

宋頤還真仔細思考了一下,吐出兩個字:“堅果?”

“?”

一人一貓都停下來,瞪著他瞧,宋頤被前後夾擊,試探著又叫了一聲:“堅果?”

貓歪著腦袋轉過來,衝他喵了一聲。

還真認下了這名兒。

林秩啞然:“這名兒……一看就是隻饞貓。”

饞不饞不知道,膽子是真不大。

聽到腳步聲,堅果滋溜一聲竄起來,埋進宋頤的臂彎裡。

徐介初掃了一眼宋頤:“你們來了。”

前廳燈火通明,跟電影裡的決戰現場有的一拚。

大燈全都亮著,兩個落湯雞兜頭頂了張浴巾,聽到腳步,凶惡的眼神藏都不藏。

“既然人都到了,咱們就單刀直入……”

宋頤迎著他們的目光,感覺那些視線裡多了一些難以分辨的東西。

戲謔,揣度,還有點……忌憚。

林秩落後他半個身位,把外套搭上他的肩膀後,手掌沒抽回去,沉沉的分量落在他身上。

林秩做完這個動作,目光在人群裡轉了一輪,半個都沒看進眼裡:“照那麼亮,要下水摸魚啊?”

“宋頤,你解釋一下吧。”

宋頤冷冷地看回去:“不如你們先說——出什麼事了?”

“艸,你少他媽在那裡充白蓮花。”覃適這落水炮仗威力絲毫不減,“小爺我兩隻眼睛瞧得真真的——”

貓要跑。

林秩的手突然搭下來,被他壓著手臂,宋頤皮膚上升起一種奇異的酥麻,他聽見林秩用不高不低的音量說話:“你瞧見什麼了?”

“瞧見……瞧見……半個鐘頭以前,宋頤還在這兒呢。你張口說什麼的瞎話?”

林秩垂著頭,聽得心不在焉,問宋頤:“貓呢?”

貓在他的臂彎裡蹭了蹭臉,露出耳朵上的一角白毛。原來是隻黑白斑紋貓。

眾人臉色各異,眾目睽睽之下,他手伸過去,單指從貓的背上滑過去。這姿態有種莫名的親密,在場的都是人精,早看出了其中的貓膩。

“……半個鐘頭。那就是我記錯了。”林秩改了口。

“那——”

覃適臉上剛堆起得意的笑容,就聽到林秩慢條斯理地接了下一句:“那也不要緊。”

“他沒這麼無聊,我知道。”

保人的意味已經不能再明顯了。

林秩往前走了半步,一道聲音突兀地擠進來,是莊硯周:“薑糖水燒好了沒有,凍死我了。”

人群一股腦兒地圍上去,把覃適和另一隻落湯雞一起推進屋子裡頭。

其他人都懶得理會他們狗屁倒灶的破事,擁著人往裡擠。

宋頤和林秩站在最外間,一扇屏風分割內外,隻能聽見隱約的動靜。

來這裡的多半都是快樂至上的享樂派,外邊的場子散了,就去裡頭湊了個幾副牌局,鋪著沉重絨毯的地上,隻有一輛推車碾出輕微的動靜。

像是命運拖著腳在走路。

將近仲夏,水並沒有那麼涼,況且覃適這種惜命的,恐怕也就是下水濕了鞋而已。當然也看不出什麼毛病。

宋頤站得腳麻,換一條腿撐著,他肩上的西裝往下一落,慌忙去抓,西裝上的兩枚胸針輕碰,像打火石相擦。

林秩指肚擦過轉輪,火苗從他手掌裡彈出來,點著了煙頭。他手指尖撥著窗欞上的插銷,金屬尖早已經被他的手尖捂熱了,往外稍一推,涼風擠進來,衝散了那股薄荷味。

宋頤目光朝他淡淡一掃,知道西裝上那股若有似無的辛辣味道是從哪兒來的了。

林秩微低著頭,聲音浮在夜風裡:“聽說你缺一筆投資款。”

宋頤驚訝地朝他轉了下臉。

這個圈子裡,消息流通起來快得要命。

天宇打定主意要難為他們,話一早就放出去了。

聽說這兩個字不該用。

但他此刻不想計較,夜色濃重,他也太疲倦。

宋頤扯了下嘴角,很自然地笑,眼睛裡有光:“你能出得起多少?”

“夠你請動蘇見瑜。”

蘇見瑜。

最年輕的三金影帝,遞給他的邀約恐怕比山高得多了。

宋頤彆開臉嗤笑:“你好狂啊。”

輕薄的煙霧沒散儘,殘餘些許浮在他的臉頰邊。

林秩不太懂娛樂圈裡的價碼,在他看來,一筆片酬而已,想來並不很貴。

“不行嗎?”

宋頤嗬了一聲:“把你一年工資全都押上,或許可以。”

“我的全部工資。”林秩摸了摸下巴,表情突然有些狡黠,“還是夠你多揮霍幾次的。”

他今晚的對答全不在預設之內,宋頤啞然失笑:“我是什麼散財童子嗎?”

林秩搖了下頭,大概是沒想到要再說什麼,一時沉默。宋頤瞧著青煙一絲一縷地漫出來,鼻腔裡冰涼一片,一直涼到肺裡。

細細想來,他對林秩的執念,已經成了一種深入骨髓的痼疾。

徐介初曾笑話他是情種。

風月場上的人心思輕盈,一陣風、一抹月光,不可能種得出一株根係盤虯的植物,那種東西長在血裡,肉裡,骨頭縫裡,是霸道而野蠻的毒草。

有一天晚上,徐介初望聞問切,給他診了脈——

戀愛腦晚期,埋了。

宋頤對這個論斷嗤之以鼻,抱著酒杯坐在地毯上,詛咒他哥早墮情網。

徐介初斟了半輩子葡萄酒,不太明白他:“你都跟他分手了,現在又要處心積慮地去搭上林秩,何苦呢?”

宋頤沒話可講,挑挑揀揀,扔了一句“頭腦發昏”給他。

頭腦發昏,就會有多餘的天真。

譬如此刻,他對著林秩露出一個堪稱引誘的笑容,而靈魂冷眼看著這一切,發出不屑地嗤笑,提醒他不可沉淪。

宋頤的眼前又浮現出了那間診療室,穿著白大褂的醫生坐在他對麵,麵色凝重地從檢驗報告前抬起頭,他說:“宋頤先生,如你所說——這位林秩先生在大學時與你相戀、分手,但你認為早在大學之前,你們就已經相愛了。”

“是這樣的。”

“那麼,在你的記憶裡,你們最初是怎麼認識的呢?”

這樣的場景回憶宋頤已經做了無數次,但他還是深吸一口氣,讓自己浸到回憶裡,回到少年時的那片海。

藍盈盈的海水沒頂而來。

他鼻腔發澀,嘴角卻微微上翹。

“……大概是高二那年吧。他搬到了我家附近,那是我們第一次見麵,但我覺得……他已經認識我很多年了。”

“您有任何證據可以佐證這些回憶嗎?比如照片、信件這些東西?”

“我沒有任何證據。”宋頤聽見自己再次這麼回答,他的聲音很輕,像是從海底傳出來的,“他是我一個人的幽靈。”

“就像許多虛構作品中寫的那樣?”

“是的。”

醫生扶了下眼睛腿,也是得出同樣的結論:“宋頤先生,各種數據表明,您罹患一種精神疾病,所謂的過去,或許是您心理壓力過重造成的……幻覺。”

幻覺、臆想、瘋癲。

每一個醫生都有一套自己的說辭,這些說辭無一例外地指向同一個結果。

可宋頤不願意相信。

他再度看到那個幽靈的樣貌:林秩長著豐滿的唇,銳利的眼,像一個早早征服了世界的勇士。

在無人佐證的過去,林秩作為時間序列上的異類,在宋頤的腦海裡鮮活地存在著。

此刻,林秩就站在他對麵,煙霧朦朧,宋頤有些看不清林秩眼底的神色,隻猜他是在笑。聽覺也短暫地變得敏銳,林秩話音裡的笑意沒被掩住,很清晰地傳進耳廓裡。

他聽見林秩說:“那我現在算不算是……千金博人一笑了?”

算吧。

應該算是吧。

宋頤希望自己笑得好看一點,笑著笑著,笑聲就從胸腔裡跑出來,笑得很像從前的他。

他睫毛上攏了一層沉沉的影子,眼睛像攏了灰霧一樣,眼底卻有無法忽視的亮光。

在晃動的視野裡,月光慢慢地爬過窗欞。

記憶中的那輪月亮依舊高懸在空中,自己和幽靈相隔兩端站著,中間隔著——

十年前的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