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在老居民樓之間的小道上發力狂奔,雨絲落在臉上,順著臉頰往下淌。雨越下越大,細密的雨絲在瓦簷上織成一片白霧,沾了水的頭發往下墜,刺得宋頤額頭發癢。
老式居民樓和舊城區的巷子挨著,半麵是上個世紀的建築風格,半麵更老舊,狹窄的巷子間擠滿了熱水壺、水桶之類的零碎,黃銅水龍頭擰不上了,滴答滴答地往下墜著水珠。
林秩帶他從一條狹長的甬道裡擠過去,接漏的水桶被一腳踢翻了,鐵皮當啷啷地滾向牆角。
宋頤粗喘著,晾衣杆橫斜在頭頂,上麵掛著兩三片布料,濕答答的,一股子陰乾的臭味。
陰雲沉沉地壓在屋角,風湧過衣襟,林秩身上的衝鋒衣被吹得鼓起,衣角的金屬扣砸在宋頤的手臂上,涼得他皮膚上泛起輕微的痛意。
宋頤手往回輕輕抽了下,手掌濕滑地從林秩地掌心溜出來,下一秒,林秩更用力地抓住他的手,用肩膀把他往一個小胡同裡頂:“快藏進去。”
那地方有一道垮塌近半的圍牆,旁邊搭著施工的告示牌。圍牆之內,一棵梧桐樹生得筆直,油綠樹葉在風中嘩嘩作響。
後麵幾個混混依舊窮追不舍:“大哥,我聽到動靜了,那倆小崽子肯定進了巷子!”
急促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宋頤終於沒時間再猶豫,他單手往上一攀,勁瘦的五指發力,抓住最頂端的一塊磚。他腰往前微弓,長腿一蹬一邁,很乾淨利落地翻過了那堵牆。
牆後是一戶人家的後院,疏於打理,院子裡野草叢生,半麵牆爬滿了厚實的青苔,林秩落後宋頤半步,他跳下來時鞋底打滑,手肘貼著宋頤的胳膊掃過去,落下刺撓的癢意。
林秩抓住宋頤的手,把他往下拽:“快蹲下。”
“人還沒走嗎?”
“你沒數腳步聲嗎?”天光昏暗的緣故,他的眉毛濃黑,幽綠色的眼睛一瞥,輕飄飄地落在宋頤臉上,“剛才隻跑過去三個人。”
“不是五個嗎?”宋頤下意識地反問,然後歎了一聲,“……你這反追蹤意識真是好得離譜啊。”
地麵凹凸不平,宋頤蹲得不穩,他一隻手掌摸到了梧桐樹的樹皮,觸感粗糙而堅韌,他狂跳的心奇跡般地定下來了。
另一隻手上傳來林秩的體溫,灼熱的,在霏霏細雨中是唯一的熱源。
他以為這對話已經結束了,誰知道林秩默了一會兒,出其不意地說:“你也不差。”
宋頤把呼吸壓得輕而慢,側頭細聽外麵的動靜。
那陣腳步聲近了又遠去,剛剛被撞翻水桶的人家沒逮到人,拍開窗來一頓大罵,正巧幾個混混兜頭撞上他家的晾衣杆,那可真是捅了馬蜂窩,幾個混混被噴得狗血淋頭。
“老大,人跟丟了。”
肌肉男麵沉似水:“我能看不出來?”
“靠,煩死了。兩件臭衣服,給我擦臉我都嫌臟呢!”
這話沒壓著音量,被人聽了去,從那扇窗戶裡當即倒下來一盆子肥皂水:“洗洗你那張臉,臟了我的衣服!”
窄巷子變了水簾洞,幾個混混隻好慌亂後撤,從這條巷子裡鑽了出去。
“我靠,這男的什麼毛病?雞毛蒜皮斤斤計較!不就兩件破衣服嗎……”
“你丫的給我閉嘴!”
肌肉男衝他一指,他麵沉如水,把褲兜裡作亂的手機摸出來,沒好氣地“喂”了一聲。
“是我。”
電流聲沙沙地響著,對麵說話的人聲音懶洋洋,一副沒大睡醒的樣子,“出去玩了?”
“啊,也哥,我出來買包煙抽。”肌肉男莫名地有點心虛,他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找我有事兒?”
那頭的年輕男人似乎是撥了下什麼儀器,發出一聲“嗒”的輕響,他閒閒地問:“買煙用得著抄家夥?”
“嗐,這不是路上碰上個硬茬。”
“看不出來……你們還有未卜先知的本事。”男人哼笑一聲,心情很好似的誇獎他,“了不起,我佩服。”
肌肉男謊話被當麵戳穿,氣勢率先矮了一大截:“沒彆的……就是……熟人拜托我們來平點事兒……也哥……”
被叫做“也哥”的男人嗤笑一聲,慢條斯理地問他:“你現在在哪兒呢?”
“就學苑路這邊。”
“我說沒說過彆去那塊兒惹事?”也哥聽了,話輕輕柔柔地落下來。
“也哥……”
“快開學了,那片兒學校多,教導主任最喜歡巡街,你想被哪個學校逮著,報到自個兒學校記大過就直說。上學期的處分沒消呢,在事兒定下來之前少他媽出去觸黴頭,趕緊給我滾回來。”
肌肉男被訓得灰頭土臉:“哎哎,知道了,我們立刻回。”
肌肉男正準備收線,也哥又開口喝止了他:“你等等。”
“還有什麼事嗎?”
“我要吃冰棍,給我帶根回來,微信給你打了200塊。”
“誰家冰棍賣兩百塊?怎麼不去搶銀行啊?”
肌肉男情商感人,也哥歎氣:“說你傻你還彆不承認。隨便給我帶點就行,你們幾個揀喜歡的拿。這趟帶了幾個兄弟出去?”
“也就六七個人。”
“喲,這麼高的規格,你是準備去派出所領個打架鬥毆的名兒?”也哥的通話裡夾雜幾個按鍵音,“另外給你加了兩百,帶他們吃點好的。”
肌肉男衝小弟們吆喝一聲:“也哥請吃冷飲,還不來謝謝也哥。”
小弟們紛紛湊過來,手機依次傳過去,一人一個“謝謝也哥”。
聽到四五個時,也哥終於耐心告罄:“彆特麼謝了,趕緊給我把冰棍送來。”
有冰棍吃,誰還想管那倆小崽子。幾個混混前後腳出了巷子。
“兄弟們,走了。”
“得,收工收工。”
“大哥,那這小子……”
“算他今天走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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