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天穹幽暗得近乎於黑色，紅色尾燈在昏黃的街道上一晃而過，凸麵鏡中倒映著車流，星星點點的，如同蕩在水中的火影。
人行橫道上的信號燈跳轉成綠色，李辭也微仰起頭，分辨出一個熟悉的腳步聲，他微微側頭，把手機塞進兜裡。
他辨不出喜怒地輕嘖了一下：“果然是你啊。小學霸呢？”
林秩落在他身後半步，加快腳步從他身邊掠過：“趙哥留他有事。”
他走過時帶起風，風涼似水，混著淡淡的草木香。
李辭也兩三步追上他：“喂，你這態度差彆太明顯了吧。”
林秩肩膀上蒙了一層路燈的微光，他耳廓裡塞著耳機，迷茫地問了聲：“你剛剛說什麼？”
那雙幽暗的眸子隱沒在夜色中，沒有半分歉意，他的神態孤高而冷漠，比九月的夜風還冷。
這人對待人際關係還真是……敷衍得很啊。
李辭也輕巧地從口袋裡摸出一隻打火機，他微微垂下眼瞼，透出透出一股冷漠：“問你吃哪家？”
說罷，他晃了晃指尖的火星，眉眼籠罩在朦朧的夜色中，挑釁似地扯了下嘴角，笑起來一副壞痞子樣：“不介意吧。”
“隨便你。”林秩轉身，“但我勸你彆抽，宋頤很不喜歡煙味。”
李辭也瞥了眼手尖猩紅的火光：“你是不是故意的啊？”
林秩扯了扯嘴角：“你是東道主，不該你來選菜嗎？”
李辭也把煙摁滅在了垃圾箱頂，冷冷地提醒他：“對麵一溜兒都是麵館，彆的都沒有。”
“……這是江川市的特色？”
“沒吃過江川的麵，就算沒到過江川。”李辭也扳回一城，得意地晃了晃頭，“要不要讓宋頤推薦你幾個特色菜。”
“不必。”
宋頤靠站在門邊，抬頭掃了眼人行道上的兩人。
“你看什麼呢？”
“總覺得這兩個人在彆苗頭。”
“你不懂了吧，就是小孩打架。”
“爭什麼呢？”
“小孩也有領地意識啊，小時候爭喜歡的玩具，長大以後……”趙路話越說越不對，終於險險地刹住了車，“長大以後爭得可就更多了，沒準就是看不上對方。”
宋頤沒咋摸出個所以然來：“我覺得他倆就是單純的有病。”
“也不是沒有這個可能。”
麵店外有一個水槽，李辭也帶著林秩把手洗了，他校服袖子擼起來，手臂上的蝴蝶紋身袒露著，仿佛蟄伏在暗處的活物。
林秩垂眸掃了一眼，眼中浮起一點興趣：“你們學校不管紋身？”
麵店的燈光照在他的下巴頦上，勾出尖瘦的線條：“好學校的生態和差學校的生態不一樣。你們喜歡培養乖寶寶，也覺得當一個乖寶寶光榮。差學校就要掉個個兒了。在我們學校，拳頭硬的人當老大，除了個彆被老師像母雞一樣護著的小崽兒，其餘都是靠偏門手段在同齡人裡立威的。”
水流把說話聲衝散，水花濺出來沾濕了衣擺，李辭也慢條斯理地洗手：“像我們這樣的人，身上都要紋點亂七八糟的，這叫做狐假虎威。”
“你覺得自己是狐？”
高中生大多處於狂得沒邊的年齡段，不知道天高地厚那是常態，彆出什麼岔子就阿彌陀佛了。
李辭也身上那股勁兒卻像是卸掉了。
外表有多花哨，內裡就有多空洞。
他半邊身子被光照著，剩下半邊隱沒，踩著明暗的交界線，臉上浮著笑：“夠幼稚吧？”
“那為什麼是蝴蝶？”林秩沒理會他的自嘲，“蝴蝶不都是女人在紋嗎？”
“蝴蝶啊……你知道蝴蝶夫人嗎？”李辭也笑道，他眉眼清雋，有人從裡麵開門出來，在他臉上掠過一道清亮的光斑，“是一部非常悲傷的電影。”
林秩動了動唇，抬手把水龍頭擰上了，水珠蓄成一滴，啪嗒落下來。
“我知道。”
“就是因為這部片子。”
李辭也把袖子拽下去，抬手撐開玻璃門，他再次變成了嬉皮笑臉的模樣：“賞光吃個飯唄，學霸。”
“我叫宋頤過來。”林秩在手機上給宋頤發了個短信，順手拉開消毒櫃的櫃門，“你剛剛說要請他做你的家教，能跟我講講具體的原因嗎？”
“哦。”李辭也玩味地挑眉，“我找他，還需要經過你的允許嗎？”
“他很忙，沒有時間給你輔導。”林秩從消毒櫃裡摸出三隻茶杯，“不用我說，他自己也會拒絕你的。”
李辭也不置可否：“你很了解他。”
“算是。”
“我以為你們剛認識沒多久，看你的樣子，還以為你已經習慣了插手他的事。”李辭也倒熱水涮了涮筷子，被灑出來的水燙到，“嘶……”
林秩沒讓他避過這個話題：“所以為什麼？”
李辭也繼續打他的算盤。
“他沒有時間。那你有嗎？”李辭也的目光落在林秩臉上，他歪了下腦袋，露出一點高深莫測的笑，“小學霸很忙，你看起來倒是很閒。”
“哪兒看出來的？”
“你的眼睛在繞著那個小學霸轉啊。”李辭也把熱水倒在水杯裡，“不是閒的嗎？”
林秩朝他瞥了一眼，那目光又冷又薄，帶著點刺。
李辭也真切地瞧見了，低頭笑了下：“抱歉，不過我猜……我沒有想錯吧。”
“你要告訴他？”
“他又不是傻子，我也不是傻子。”他低聲說，“這種隻看得見一個人的眼神，我也有過的。隻不過那個人，或許是個傻子吧。”
“你為什麼想要考一本，這不是你會給自己定的目標。”林秩問。
“這個嘛……因為有個算命的給我算過。說我能上一本。”
林秩回想起那張錯成片的卷子：“……是哪個算命的說你能考一本的。他不心虛嗎？”
李辭也捏著杯子，手指輕輕地摩挲著杯壁：“我當然知道這都是騙人的。”
“你被騙了多少？”
“150斤的真心。”
“啊？”
怎麼還有零有整的？
“就是我的體重啊。這個人騙走了……我全部的真心。”他垂頭笑了一下，氤氳的白氣蒙住了眼睛，罕見地有點蒼白。
“……那他真是罪大惡極。”
李辭也倒扣在桌麵上的手機嗡嗡地震動了一下，他翻過來掃了眼，麵色沒什麼變化。
“總之這事兒你考慮一下，我的電話留給你。”李辭也從靠背上拎起外套，他唰唰落下幾筆，墊在玻璃杯下麵，“這頓我請了，教我學習那件事兒，你好好考慮一下。”
“哎。”林秩叫住他，“這個人這麼值得你相信嗎？”
“不止我信過那種漂亮話，那個傻子也信過。有人拚了命把我拽上這條路。我也想看看他到底是不是走眼了。”他垂頭回了條信息，“畢竟死也要死個明白吧。混血學霸。我走了啊。”
“都說了我叫林……”
“沒關係。”李辭也狡黠地眨眨眼，“我下次還是記不住，就隨我叫吧。”
宋頤輕車熟路地摸到了店門口：“人呢？”
“走了。”
“總不是你把人嚇跑了吧？”
“我在你心目中的形象很有問題。”
“倒也沒有這麼差。”宋頤聳肩，“他找你說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