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推柳止,站起來,惡狠狠道:“我管你去死!你自己開了情竅,活該飲忘塵酒!”
接著她便醒了。
窗外天光大亮,是個晴天,她躺在床上,兩眼發直,盯著帳頂。
她忽然麵目猙獰,指著帳頂道:“你敢開你就死定了!”
“開什麼?”忽然有人推門而入,邊放下一盤毫針丹藥邊道,“你才走火入魔,又要誰死定了?不養好你出去送死麼。”
葉平瑟瑟不敢言,是賀徽,估摸著是來看她神魂是否有恙——走火入魔致命之處有一為損傷筋脈,二為擾亂神智,血河宗因功法之故,倒是不懼筋脈損傷,若靈藥充足,無需修養幾日便可痊愈,但擾亂神智此項,天下還無有克製之法。
賀徽給她做了一番檢查。
“倒是運氣不錯,內傷不算嚴重。”賀徽抬眸看了她一眼,皺眉,“此次走火入魔,竟是因你同用了歸參丹與無暇膏,連養幼堂的孩子都知道,內丹不可與其他藥物混用,你怎會如此糊塗?”
增長精力一類的丹藥,宗內稱為內丹,一次僅可服用一顆,不可與其他藥物同用。
葉平縮了縮肩膀,低下了頭,小聲道:“弟子一時疏忽……”
其實她不止同用了歸參丹與無暇膏,還同時服的兩顆歸參丹,賀徽知曉,必然要訓她。
無暇膏便是賀徽調的藥膏。
賀徽歎了口氣,道:“用藥當慎重,下次勿要再如此了。”
“讓仙尊煩憂,是弟子之錯,再無下次了。”葉平道。
賀徽道:“同長於宗門,雖未長相識,但你我命運如一顆樹的枝葉,緊密相關,你有若我的親人,為你煩憂也是理所應當的,我已習慣,並無不妥。隻是你胡亂用藥,傷的是你的身體,若非你的筋脈較尋常寬闊許多,如今身在北地,靈藥稀少,你此次走火入魔,怕是要養上半年,要可惜許多光陰。”
葉平猶豫片刻,終究未告訴賀徽,她是故意走火入魔的。
說是故意也並不全對,而是以往在宗門中,她蓄意走火入魔,以拓寬筋脈,久成習慣,昨夜用無暇膏,她便自然而然服下了兩顆歸參丹,甚至特意未關門以便同門來救——這也是陋習了,在宗門往往即刻便有同門請了大夫來救,她便有恃無恐。而如今,她忘了這是在北地,不同在宗門,走火入魔不若以往至多修養半月便無事。
走火入魔拓寬筋脈,雖然痛苦,卻可令法力增長更快。
這是一股盛行於部分小弟子之間的惡劣風氣,宗門屢屢打擊,卻屢禁不止——但這些人往往很快成為了大弟子。
血河宗弟子分大弟子與小弟子,小弟子便是尋常弟子,年年有考核,弟子互相較量,魁首晉為大弟子,不過近幾年多了一項“解劍”。
所謂解劍,便是對劍招的破解。
這也是淩光宗終究願附朝廷而攻血河宗的主因之一——道統之爭。
淩光宗主修劍道,弟子皆用劍,稱劍修,血河宗弟子也多用劍,修卻是殺道,愈殺愈凶,練為修羅。
淩光宗的劍法向來是最厲害的,血河宗遠不如,淩光弟子常以自身修劍自傲,認為血河弟子隻是用劍去殺,並不是真正的劍道之人。
血河弟子也並不以為意——他們本便不修劍道,修的是殺道,是不是劍道之人對血河弟子來說並無意義。
但血河宗一直在做一件事,拆解劍招,將劍招拆為“人”與“劍”,人的每一個動作配合劍的每一種用法都研究出來,將所謂劍法拆得零碎。淩光宗因此更為厭惡血河宗,認為此舉不尊重劍。
血河宗對淩光宗的厭惡嗤之以鼻:劍隻是殺的工具,尊不尊重它也隻是死物,若成天講什麼劍道,與劍培養什麼感情,那才是著了相!
再者,血河宗解劍,研究的也並不是劍,而是殺,如何更好的殺人,他們在拆解劍招的同時,也在拆解刀法、棍法、鞭法,並不隻對劍如此。
血河宗上下皆認為:刀槍劍棍,皆為殺具。
兩宗分歧因此源遠流長。
然而,矛盾銳化的轉折點是,血河宗因解劍培養出了許多用劍高手,這些修士往往一套劍法都沒學過,卻能打敗淩光宗學各種劍法的弟子。
淩光宗的驕傲被擊碎了。
更令淩光宗難以接受的是,血河宗那些視劍為死物,將劍法肢解,認為劍法不過是“捷徑”的弟子,輕易可以使出淩光修士幾十載研究出來的招式,並不以為然:“隻不過是這招幾種解法較簡單的一種。”
血河弟子眼中,一切劍法皆可解——並且他們真能解。
淩光宗的道統因此受到了衝擊,甚至有淩光弟子因此改投血河宗。
雖然為血河宗所拒。
血河宗隻要被父母買出的幼兒,第一無親緣牽掛,第二從小培養忠心不二,第三也算是善舉,能賣孩子的人家要麼過不下去,要麼
不喜歡這個孩子,無論何種孩子總是難以過活的。
血河宗從不強買孩子,而孩子賣去彆處下落不知如何,但最淒慘的是為奴為婢甚至為妓——被賣的孩子女嬰居多。
入了血河宗,雖過了四歲,無論寒暑皆要念書練功,但衣食無憂,且大約因為此宗一貫倡導弟子友愛如兄弟姐妹,而弟子又是從小聆聽這般教誨長大,因此宗內雖然分弟子、仙尊、長老、執劍等各身份,但同時弟子與仙尊、長老、執劍等人也是兄弟姐妹,雖有嚴苛卻也慈愛泛濫,稍長些的弟子都對師弟師妹有一種責任感與父母心,大約不僅僅因為宗門宣教,也因為從小便時不時要去養幼堂幫忙照顧小孩。
譬如葉平的兩位師姐杜鵑與阮韻便是如此。杜鵑是大弟子,性情貌似端莊溫柔,實際活潑愛玩,與小弟子們打成一片。
阮韻則是真正的溫柔賢淑,她年歲稍長些,已經成親了,多年無子,因此把師弟師妹們真當孩子看待,十分的照顧。
兩位師姐,杜師姐像姐姐,阮師姐則像慈母,兩個人對小弟子都是舍不得打也舍不得罵,傷了病了第一時間送藥過去。
想了這許多,賀徽見葉平怔怔,便又給她添了幾味寧神的藥。
“不要嫌藥苦,良藥苦口。”賀徽想了想,還是補了一句,“你要是實在不願意,我那還有些金絲粉蟠桃果脯,本是我徒兒央我給她買的,不過我將她送何師兄那去了,便給你吃,壓一壓苦。”
賀徽口中的何師兄是何玉春真君,齊州血河修士暫以之為首,估計淩光修士與仙吏齊圍都能帶著弟子殺出去,算是最安全的地方。
葉平忙擺手:“我不怕藥苦,多謝仙尊。”
她又抓了賀徽袖子,央求道:“仙尊,柳師兄……”
賀徽將袖子從她手裡扯出來,道:“你要怎麼罰他便怎麼罰他。當然,你要是不和他計較我也不管。隻不過他的三遍劍解還是要交的,不能讓他忘了同門互濟之心。”
劍解,是一套書,足有二十餘本,上麵記載了各種劍招與人的姿勢的效力,每一本都起碼有一指厚,甚則四指,默寫三遍,當真十分可怕。
賀徽囑咐她好生修養,又派了個童子來守著她,這才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