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積塵如封,就像蔣老師的那些油畫,多少年來無人問津。
當然也有的,才擺上去,就被慧眼識珠的人像尋到寶貝一樣買走了。
他來得時間很對,正好是美院的學生由老師帶隊,在“塵封館”參觀。
蔓延就像個小尾巴一樣跟在人家的後麵,聽著前麵那位鬢角花白的老教授,對著一幅人物肖像作講解。
“剛才是誰在下麵嘀咕來著?這種寫實藝術簡直就是藝術的倒退,都實驗藝術了,咋越整越回到古典嘞!沒骨頭。沒肌肉。沒生命沒信仰更沒創造辦。”
老先生用講解棒敲著那扇牆體,簡直是怒發衝冠。
“想想拉斐爾,想想米開朗基羅吧,再想想卡拉瓦喬吧,你能說這些大師在拷貝藝術對象嗎?不管是在過去還是今天,從來沒有哪幅畫是真正意義上的拷貝對象,那些都是藝術想像的結果。”
“下麵走寫實路線的諸位,彆整天哭喪著臉,在搞前衛藝術的同學麵前抬不頭兒來。‘寫實’有這麼丟人和落後麼?再前衛,搞不好還是一堆垃圾。”
“米羅,達利,什麼的,站在頂端的扒拉來,扒拉去,還是那幾位。講到如何超越就是拉長的海岸線,沒有儘頭。”
在老師的下麵,鴉雀無聲著。
沒人來反駁。反駁需要力量。
你沒有那個力度,拿什麼來駁斥?
那幅人物畫吸引了蔓延的目光。
目光呆滯的老人,黝黑皮膚,一截子破背心、破褲子,打著赤腳,拿著一件農具,佝僂著身軀,站在日頭下麵,對著乾涸的土地看。
他在看無法生長的禾苗,以及沒有水流的土壤。
畫作的下麵有一張標識牌,上麵寫著:《爺爺的背影》。
正在全神貫注欣賞作品的蔓延,感覺到有人拉住了他的手。
熟悉的氣息來了,一偏頭,對上了近在咫尺的鮮梣的眉和眼。
神出鬼沒的家夥,當我的心靈在遭受“重創”的時候你在哪裡?現在橫跳出來就是為了占便宜嗎?
那堆學生裡有人舉手問:“教授,它的作者是哪路神仙?看這位爺爺的衣裝打扮,應該是上個世紀某段歲月的農民吧?”
教授一擺手,“彆去追問啊!能擱這個館裡上牆的作者隻是在等待‘識寶者’,你又不買,少見多怪。”
又有學生笑,“教授,我再有錢,也不想把這位老爺爺請回家,如果作者畫優美的人體,那另說。”
“我操,你特麼就是花癡,傻比玩意兒,哪個漂亮人體能賣出天價?”
“大衛就漂亮,那踏馬都不是天價,而是無價了。”
“大衛是人家的好東西,跟咱們有毛線關係。”
鮮梣拉著蔓延就走,蔓延欲掙脫,“我還想聽呐。”
“等一會兒,再介紹那個教授給你認識。”
蔓延一頭霧水了,怎麼覺著鮮梣的氣勢有所不同。
鮮梣帶著蔓延又轉了其他幾個場館,等他們出來以後,大廳上的廣播響起——
【閉館時間馬上到了,請各位觀眾拿好自己的物品,準備離開。】
蔓延剛要跟著魚貫而出的大家往外溜達,又被鮮梣拽了回來。
“我們還有節目內容沒進行完呢。”
“今日月是你家的——”
氣話說到半截子,蔓延自己就打住了,隻有我不敢想的,卻沒有什麼發生不了的。
“塵封館”的燈火熄了一半,再次給鮮梣拉回來,蔓延無話,隻等著對方亮出一招。
奇怪的問號打在他的心裡,汩汩地往外冒著泡泡。
然後令人驚奇的一幕出現了,蔣敝之老師居然站在那裡,仿佛專等他們來似的。
鮮梣指著蔣敝之,對蔓延道:“蔣老師也教了我一年多,我們可算是師出同門。”
“我要下班了,你們繼續。”
蔣老師笑了笑,“這裡麵的坑坑窪窪,讓鮮梣有空講給你聽吧。”
繼續個球球,我就是待入甕的那個什麼什麼。
做土鱉不寒磣,重點是鮮梣擺的迷魂陣要憋瘋了他。
又拉不臉來問,問了就是卑躬屈膝。
人煙散儘,他們手牽著手,雙雙立在《爺爺的背影》前麵,蔓延直瞅著鮮梣,意思再明確沒有:怎麼著,你要再給我開一堂?
“你認為他畫得怎麼樣?”
誰畫得怎麼樣?
教授把學生都給憋回去了,不買彆問價,更彆追索跟你完全沒瓜葛的牽連。
我才見過多大的陣仗,好不好的,即使給我發言權,我也乾不了什麼。
我又不買畫,看看就可以了,至於幾十年之後的水準,現在沒有準繩去衡量。
青澀的小孩子,僅有瞧熱鬨的份兒。
非要拿出個子醜寅卯來,段位不夠。
“它是我畫的,他就是我的爺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