鮮梣隻得把步話機的正麵壓到蔓延的衣服上,然後俯頭吞下了他眼角的淚珠。
“一起下去。”
鮮梣把蔓延從櫃子上抱下來,又給他整理了衣服。
鮮梣對著頻道說話:“我是鮮梣我是鮮梣,馬上到馬上到!”
下樓走電梯,鮮梣先去售賣機那裡給蔓延拿了瓶營養水,“潤潤嗓子,餓不?”
蔓延喝著水,給他擺手。
“輕看”區的人流不但沒有減少,反而逐漸增多起來。
晚間看展,給觀眾的自由度更寬鬆一些。
畫廊這邊,會放開管控。
一位八旬的老人,頭發花白,滿臉鋪著皺紋,身板微僂,體態奇瘦,被人攙扶著,正對著蔓延的那幅《又見閼氏陵》在運氣。
“畫廊畫廊,掛著的畫兒不賣,那你們懸著它乾嘛?騙人玩兒呐!”
“輕看”展區的負責人是三十歲出頭的史姐,滿臉陪笑地給老人點頭哈腰。
“我們在官網上陳述得很清楚了,如果您有哪裡不明白的,老先生,我可以再給您解釋一遍——”
“你們是不是掛羊頭賣狗肉?”
史姐也不好硬杠,隻是尬笑,“要不您跟我去貴賓室坐一坐,凡事好商量不是。”
“我隻要拿走這幅畫,多少錢都不是問題。”
旁邊有不少瞧熱鬨的人在竊竊私語。
“這幅畫是哪個畫家的手筆?筆觸前所未有啊!”
“我也問了價錢,再稀罕,某人也買不起呀。”
“奇貨可居,懂?一鳴驚人的東西,排不出好價位,誰肯出手。”
油畫《又見閼氏陵》一米半左右,檀木的畫框,木條上雕刻著精致的花紋。
整幅畫猶如一個夢境,罩著一層矢車菊藍的霧氣,氤氳的薄霧上頭有藍色寶石般的天空,天空之上有綿綿的流雲。
流雲之下是淺淺的水,清澈見底,水中有俶爾遠逝的遊魚和擺尾的蝦的脊背。水汀邊有綠草地,嫩葉上站著幾隻舞動的“大花碗”蝶。
一個赤腳的男孩,挽著褲管,露著纖瘦的小腿和潔白如玉的腳趾,踩在水裡,他晶瑩的趾甲清晰可見。
上身穿著破了幾個洞的舊背心,濕濕的,溻在背上,在薄薄的衣料下頭,蓬勃生長的肌肉顯示著青春的力量。
男孩手裡舉著一根最普通的木棍,正在驅趕前麵低頭吃水草的牛。
牛兒肥,體兒健,甩著短短的尾巴,不聽使喚地晃動著龐大的身軀。
男孩子沒有正臉,隻給觀眾一個側麵,短而碎的頭發,遮擋著白皙的額角,並有小水珠從鬢角裡淌下來。
眉眼儘是美,美得不可描述,美得沒有悲愁。
他不完全是蔓延的自畫像,隻要是認識蔓延和鮮梣的人,一定會說,男孩是兩個人的合體。怎麼個“合體”法,那是畫筆創造的問題。
彎彎繞繞的水汀岸邊也有樹,高高大大,枝條繁茂,綠葉翡翠,染透藍色夢境的一片天。
樹下還漂著浮萍,青青斷斷的,偶爾也有一兩隻淡紫的睡蓮露出點睛的容顏來,給這冷殺的空氣塗抹上了一層美麗的色彩來。
在鏡頭的最遠處,有起伏的山巒,濃墨的黑,在山的那一邊是怎樣的世界?
哦,說好的,要畫的燕大叔大嬸,怎麼變成了這個?
“謝謝你的主張”,這句話意味深長。
蔓延把燕氏夫婦的肖像畫完的時候,鮮梣給了他一個驚人的評判:把這麼一幅中老年人物的畫像放到觀者麵前,你從中無法撈取取半點好處。
說白了,你的繪畫語言,選擇了一個沒有驚爆的內容與思想,根本不可能讓更多的人為它駐足。
因此,在鮮梣的極力攛掇之個,他們抽出半天時間,回了一趟閼氏陵,拍了很多照片回來。
然後呢,鮮梣親自上陣,當起了蔓延的人體模特,才有了這個“四不像”的形象。
至於這種全新的創作手法,都是蔣蔽之的建議。
夢境與顏色合一,任誰也欲罷不能。
蔓延走的是超寫實路線,但裡麵摻雜了很純粹的個人主義的特質。
作品完成的那一刻,鮮梣與畫作合影留念,並有了“勝利”的手勢,“它是屬於我的了。”
倒是鮮梣一眼認出了那個咄咄逼人的老者是誰,天下居然有這麼湊巧的事兒,剛剛趙閣才給他補了一課,眨眼就看到了“真人秀”。
他讓蔓延擋在自己身前,即刻撥通了爸爸的號碼。
“爸,燕老爺子就在今日月呢,他要買小延的畫兒。”
鮮輩那邊很快有了回答,“爸爸也在這兒,我已經知道了,馬上就來。”
“你什麼時候到的?”
“副所長把電話打到我這裡,我再不出來替你圓場,也枉費了人家的苦心。”
收了電話,鮮梣低聲對蔓延說:“爸爸來了呢。”
蔓延想躲開。
還是讓鮮爸做主吧,他要送出人情,我無所謂。
由師兄陪著,鮮輩撥開人群,來至燕脂跟前兒,“燕老先生,您——”
燕脂一眼看到施鞍,就打斷了鮮輩的話茬兒,“你們師兄弟要聯手打我嗎??”
施鞍後槽牙都疼了,“請您老跟我們一起到彆處說話。”
燕脂一指那幅畫,“你先給我解決它。”
我們不就是找個背人兒地方了結它抹。
這裡人多眼雜,“虎視眈眈”的大有人在,得罪誰都不好辦吧?
史姐看情況有緩,忙站到前麵,“老先生,請您跟我來。”
燕脂推開攙扶他的那個中年男人,“我自己能走,用不著你當拐杖。”
施鞍跟師弟耳語幾句,鮮輩就對閃躲在人群中的鮮梣講,“帶著弟弟一起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