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能迷糊人主觀思維的排他性環境、充斥著□□和食欲的燥熱氛圍、掌握他人身心生死的劇烈快感,糅合在自成一體的逼仄世界中,理所當然地會讓人產生自己就是世界主宰的錯覺。
對於【蜂】的一級教司神奈川來說是如此,對於天羽真理來說,也是如此。
天羽真理在遇見有馬貴將、成為CCG的見習搜查官之前,很少大開殺戒,大多數情況下都是獵殺一些不長眼自己撞上來的人類和喰種。這倒不是因為常年和艾特廝混在一起的少女,有多高的道德水平或者堅定的立場偏向,完全是因為後續問題處理起來太過麻煩。對依仗天賦就能順利過活的天羽真理來說,無論是頻繁的殺人還是共喰,性價比都不高。
天羽真理天生機靈,鮮少毫無計劃地做以身犯險又得不到多少好處的事情,但今天似乎有哪裡不一樣。
黑發少女走在東京的夜色裡,白色的運動鞋踏在水泥馬路上,發出又輕又悶的聲響。昨晚的天氣預報信誓旦旦地指出今日必有雷雨,但一整個白天都毫無動靜。或許這場雨終於是在她進入那間敢於模糊喰種和人類界限的地下酒吧期間降下,此刻路麵的顏色更深,空氣中也多了幾分涼意與潮濕。有節奏的大口呼吸讓這份潮濕涼意迅速抵達天羽真理的肺部,也讓她的腳步由急轉緩。
此時她距離【蜂】入教儀式的會場已經有一段距離了,因為【蜂】選擇的會場本就地處偏僻,現在又已經入夜,她沒有遇上任何一個從會場逃離的喰種或者人類,甚至沒有一個大半夜還在街上閒逛的路人。雖然沒有必要,但她還是下意識攏了攏身上能將她大半個人都包裹起來的黑色披風。披風看上去質量不錯,但如果仔細觀察,就能看見邊緣被生硬撕扯後飛起的毛躁絲線。
十幾分鐘前,她尚且沉浸在戰鬥的餘韻中,呼吸急促、麵色泛紅。這場戰鬥實在是臨時起意,本以為自己隻是來參加一個簡單入教儀式的天羽真理和以往參與【蜂】的誌願者活動一樣,沒有攜帶任何武器。加上一開始就沒打算把所有人都殺光,少女又不能展開赫子,以免給自己埋下日後翻車的隱患。
所以戰鬥剛一開始時,隻能靠自己的體術和喰種硬拚的天才的搜查官,確實短暫地落入下風。因此她不得不感謝慘遭肢解的立式麥克風,雖然被抓來充當臨時武器後才打了沒幾下,細長的黑色金屬杆就彎折得不像樣子,但它仍然在少女手中發揮了巨大作用,成功你轉了戰鬥局勢。
先抑後揚的戰鬥讓天羽真理的體驗感格外好,擊打和鮮血提供給她的興奮與快樂遠超淫//靡//肉//欲,尖叫與怒吼又給這份躁意添上一把火。等她在神奈川教司死不瞑目的屍體前稍微平複一點後,才發現身上淺藍色半袖襯衫和黑色輕薄長褲上都浸染了大片大片的血跡。少女歎了口氣,把從神奈川身上掰下來的赫子遠遠扔在地上,堅硬尖銳的尾赫墜地發出叮當脆響。從根部涓涓流出血液顏色似乎比正常的血液顏色更深,沾染到天羽真理手上順勢滑落,看起來更像是從她自己手心裡流出來的。
“很好,現在怎麼辦呢?”
“聯係有馬貴將”這個念頭在第一秒就浮現在少女的腦海中,仿佛它就是理所當然的第一選項。不過它在下一秒就慘遭打臉,光速被少女否決。【蜂】準備的會場現在看上去更不正常了,如果說混亂糜爛還能符合人類劣根性的需求,那坐過山車一般墜入驚惶絕望就未免太超規格。冰冷的灰色地麵上,除了被天羽真理親手殺掉的喰種,還有在混亂中被喰種的赫子殃及、現在生死不明的普通人。她們被鮮血一視同仁地浸泡著,乍看上去並沒有多少差彆。
不知道為什麼,天羽真理潛意識裡覺得有馬貴將不應當出現在這裡。
“反正沒人知道是我做的……溜了溜了。”
天羽真理心中這麼想著,快速環顧四周,尋找著暫時可以遮蔽血跡的衣物。最角落的籠子邊幸免於被人踩踏的黑布就是這樣進入天羽真理的視野,讓她決定臨時發揮自己不太靠得住的動手能力。於是她目標堅定地快步走向籠子,在彎腰撿黑布的時候,不經意和在混亂中已經退縮到牆邊的黑色短發男人對上了眼神。
或許是因為難以言表的驚懼,黑色短發的男人明顯比剛才清醒很多。他緊緊靠在牆邊,似乎想借由蜷縮身體減弱自己的存在感,蒼白的臉色與被血和溫度染紅的身軀形成了極為鮮明的古怪對比。束縛著他的皮帶不知道是在被喰種打開鐵籠時,還是在剛才混亂的戰鬥中被劃斷了兩根,剩下的最後一根也一副要斷不斷的樣子拉扯著。猝不及防地對上渾身浴血的少女亮晶晶的雙眼,黑色短發的男人先是一愣,然後抽搐般地大幅度抖動一下,“刷”地閉上了自己的眼睛,把頭狠狠埋到膝蓋上,假裝無事發生。
“……”天羽真理為短發男人的鴕鳥行為相當無語地沉默了一瞬,心中暗想,“這不是完全沒有相似之處嘛!”
將黑布diy成披風後,天羽真理就毫不猶豫地加速離開了案發現場,完全沒有殺人滅口的心思。一方麵當然是因為現場就算有活人,也和天羽真理一樣扯不清楚前因後果,多說多錯還容易把自己背上這口黑鍋,冷靜下來後趨利避害的本能自然會引導他們作出更有利的選擇;另外一方麵則是因為少女自認為除了竹內愛子之外,逃跑的活人裡根本沒人知道她的身份,就算真有想不開的打算報警,在沒有直接證據的前提下,任誰都不會把一個一言不合就動手殺人的陌生少女,和CCG裡前途大好的青年搜查官對號入座。
不過,天羽真理其實很清楚,這套邏輯裡存在一個最大的bug——竹內愛子。
身為同班同學,或許竹內愛子時至今日,仍然能準確報出天羽真理中學時代的學生證號,兩人之間又有今天相約前來的聊天記錄。換句話說,竹內愛子一個人就是一套完整的證據鏈,足夠她暫時停職去接受CCG的全麵調查。天羽真理很清楚,就這麼讓不知名的【蜂】成員把竹內愛子強行拉走,或許會招來意想不到的後患。
但在麵對竹內愛子近乎瘋狂的質問時,“殺人滅口”的念頭完全沒有出現在少女腦海中,哪怕一瞬。
在戰鬥剛開始的時候,隻在新聞報道上模糊窺見過凶案現場的短發少女完全嚇愣了。出於神奈川和天羽真理之間有意無意間心照不宣的偏移,和紫發教司眼疾手快的拉扯,短發少女在第一時間稍稍遠離了戰鬥中心,躲到了相對安全的區域,沒有一開始就被暴力波及。
然而從未直麵過的殺意與鮮血赤裸裸地展現在竹內愛子眼前,濃重的血腥味迅速充斥不算寬廣的空間,如同一雙無形的手捂住了少女的口鼻。公平地說,還能依仗身體本能僵直地站在原地,對於平凡的短發少女來說,已經是遠超預期的出色發揮了。
竹內愛子近乎神遊物外的狀態,持續到第一潑鮮血濺到她的胸前為止。濺射出體外的血液冷得很快,冰冷的觸覺強加在胸前,有著明明輕微卻難以忽視的重量。而短發少女甚至不能搞清楚,如利箭般擊中她胸口的血液到底來源於正在纏鬥中的哪一位。
出於過往的經驗和對上位者的畏懼,竹內愛子下意識地忽略了天羽真理此時快得不似人類的動作,毫不猶豫地認定鮮血的主人一定是和自己一樣平凡普通而命途多舛的同學。麵如土色的少女先是費儘全力從喉嚨裡擠出一個短暫的氣音,活像是什麼被突然踩到尾巴的小動物。然而這又輕又尖的氣音像是疏通了短發少女的喉管,讓她終於擺脫了失聲的狀態。撕心裂肺的叫嚷從她的唇齒舌間滾落,夾雜著近乎空白的破音,全無章法地砸向周圍人。
“住手!住手啊!她不是這個意思!你快向大家道歉啊!”
混亂不明的話語被等同於無關緊要的議論和尖叫,理所當然地被天羽真理選擇性地忽略,絲毫沒有影響她揮動鋼杆的節奏,倒是正在用赫子抵擋攻擊的神奈川教司,隔著戰意正濃的天羽真理投來一個眼神。如果在平時,不算機敏的竹內愛子甚至可能注意不到這樣匆匆忙忙的一瞥,但被恐懼和擔憂喚醒的求生本能支配著短發少女,迫使她爆發出遠超常規的潛力。她不僅清楚地捕捉到了那一閃而過的眼神,更分明從中閱讀到了不加掩飾的情緒。
嘲諷與憐憫。
被強行放大的情緒似乎讓時間的流動都減緩下來,竹內愛子覺得自己仿佛被一個眼神切分成了兩個人。其中一個木偶般站在原地,清楚地聽見自己大口大口的呼吸聲和急促沉悶的心跳聲;而另一個冷眼旁觀,捫心自問。
“為什麼?”
“為什麼要嘲笑我?為什麼要憐憫我?我又做錯了什麼?”
冷眼旁觀者冷冰冰的質問還沒有得到回複,竹內愛子的肩膀就被人死死扣住,而後重重一推。推搡她的手用了十二分的力氣,如同一道重錘,一下子把她分裂出來的靈魂重新推進軀體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