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論文答辯過了,我翹課越發大膽了起來,沒事就翹兩節文獻學玩玩,有時候一天都不回學校,帶曼施坦因出去晃蕩一天再聽音樂會,那自然是要翹一整天的課。
反正我績點高,哎,就是這麼任性。
我任性地帶他一大早出了門,去渡船碼頭坐船渡過塞納河。早上風有點涼,我站在木製船塢邊看著腳下流過的墨青色河水,習慣性的扶了扶眼鏡。突然沒有來由的想,我這樣一身頂奢,塗著血色的口紅,戴著斯文敗類似的金框眼鏡,是不是渾身上下都散發著腐朽與頹廢的氣息,像巴黎本身一樣沾滿銅臭氣?
盧浮宮著名的玻璃金字塔被宮殿包圍,曼施坦因駐足其中,欣賞著那些屹立百年的建築。我已經來過這裡很多次了,但每一次抬頭看到那些精致的雕塑和璀璨的金邊,都會感覺到一種震撼,仿佛那些在時光中從未走遠的人在我耳邊低聲絮語。
我們一路都沒怎麼說話,沉浸在各自的世界裡難以自拔。
下午我們在杜伊勒裡宮的花園裡走著,我聽說這裡有牡丹,就在走路時不動聲色地尋找。
那幾株牡丹栽在一個不那麼顯眼的角落,我蹲下,用手指輕輕碰了碰那些紙一樣纖薄的葉子,不可避免地回憶起了種花——我討厭那些鱗次櫛比的高樓大廈,但又經常在一些睡不著覺的晚上想起那些鱗次櫛比的高樓大廈。
看著牡丹我又會想起我的外公,他在春節的時候帶我逛花市,帶我去他指揮的菌區看戰丨鬥機,去珠海看航展,試模擬器。我遠走他鄉以後經常會感覺對不起我外公,因為我感覺他是真心喜歡我,關心我,以我為榮,給我很厚的紅包笑著看我買了一堆自己都拿不動的書,跟我講那些關於飛機的事情。我家裡的那麼多人,除了他我一個也不留戀,我希望他可以像新種花的其他戰鬥英雄一樣平靜的走完一生,就當是善始善終。
曼施坦因伸手戳了一下我,我回頭看他,他問道:“這是什麼具有重大意義的植物嗎?”
“算是吧,”我搓了幾下發涼的手指,淡淡地站起來道:“是種花的象征之一。”
他點了點頭:“雷德爾元帥應該知道這個。你剛才不會在看著它發呆吧?”
“是。”我們慢慢向出口走去,我和他講了一些我以前的事,講了我外公對我的好,也刻意略去了我父母是怎麼對待我的。說完了,又感到一些若有所失的惆悵。
“能聽出來有一個對自己好的長輩是一件幸福的事。可惜我沒怎麼體會過這種幸福。”他自嘲的笑了笑:“你應該也知道,我本來姓von Lewinski,被收養才改的雙姓。”
他這是在安慰我嗎?我也笑了,但想想我外公的年紀我真的笑不出來。
簡單地吃完了晚飯以後,我們趕到了音樂廳。我沒搶到包廂,隻能坐在普通觀眾席裡。
我小時候聽過一場克萊德曼,到現在已經忘得差不多了,但依稀記得那些流水一樣的音符從黑白鍵上傾瀉而下,似乎可以聞到風裡有挪威森林的鬆香。
我們兩個都是懂藝術鑒賞的人,所以今天幾乎相當於各看各的,除了在杜伊勒裡宮和吃飯時說過的話加起來不超過二十句。
我們沉默著,自顧自地欣賞自己眼裡的風景。
第二場大概過半的時候,我不知受了什麼力量的驅使,扭頭在昏暗的燈光下打量了曼施坦因一小會,他淺色的睫毛輕輕顫了一下,應該沒有注意到我的目光。那十幾秒間音樂聲在迅速離我遠去,直至風煙俱淨,我看到他灰色的通透虹膜上浮動著一點杯中碎冰一樣的光,給人感覺很潤澤,有少有地收起了鋒芒。
他鼻梁很高,膚色白得有些冰冷,從發型上可以看出來頭發很軟,還有,他的下頜線也很明顯,當他神情淡漠地坐著時,眉宇間總能散發出一種高貴的英氣,和那種高高在上的矜傲,無聲地昭示著他的身份。他的臉看上去並沒有一般的日耳曼人那麼剛硬,反而還挺秀氣的,不過他的眉眼如果笑起來看著還有點邪氣。
我把臉轉回去,看著台上一束光下縱情演奏的鋼琴王子,剛才不曾入耳的琴聲海水倒灌般湧入耳蝸,帶著我的神經血管一起在音流中震顫。我再也沒有去看他,全心全意享受著剩下半場音樂會,直到最後一個音符落下,我和身邊的觀眾一同瘋狂的鼓掌,慶祝自己見證了音樂史上一個偉大的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