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種奇怪又微妙的感覺。眼前鬼的容貌和靈輕是一模一樣的，失去記憶的靈輕知道對方就是自己，卻很難產生什麼“身臨其境”的念頭。

此刻的靈輕，站在窗邊，更像是在看一場戲。

戲的另一位主角光明正大地敲門。

篤篤的兩聲，驚得屋子裡乍起不知從何而來的嘰嘰聲。

鬼還在恢複，沒散出法力去探查來者是誰，隻以為外頭來的是逃過成親的少女，毫無防備地飄著預備去開門。

靈輕瞅一眼屋外的年輕天師，嘁了一聲，蹲下身子去看發出嘰嘰聲的床底。

是幾隻小雞崽，正瞪大黑豆一樣的眼，擁著縮在角落裡。

靈輕問，為什麼這裡會有這玩意兒？

動物們總是擁有一些來自本能的常人無法理解的敏銳，它們看不到靈輕，卻察覺到莫名的不安。在靈輕的注視下，它們驚慌失措地從床底鑽出來，撲著翅膀奪門而出。

鬼用法力把小雞們攏作一團，塞回床底下，神色自若地倚靠在門框上，對麵前的人說，小天師，你怎麼找到這裡來了？

容緹的臉上罕見地浮現了錯愕的情緒，他問，這些……是農戶說被偷了的雞崽？

鬼皺眉說，誰偷了？依照他們在集市上販賣的價格，我都付了錢的！湯圓我也給了錢，彆胡亂汙蔑鬼。

容緹問，如果是買，為何不直接在集市上……

鬼翻了一個白眼，沒好氣地回答，一隻沒有影子的鬼去集市上買東西，我是嫌日子過得太舒坦了，求著天師來找我麻煩？

容緹說，抱歉。

鬼問，你追到這裡來，還是想感化我？

容緹說，鬼不屬於人間，在這裡長留總歸不是長遠之計，而且……

而且你還和其他的鬼不同，我從未見過如你一樣與人幾乎一樣靈智的鬼。

後麵這句容緹咽下去，沒說出來。

鬼眯著眼，顯然是一幅不耐煩的模樣。

鬼說，我在這裡住了幾個月，怎麼就不算長遠之計？非得轉世才是正道嗎？

容緹沒說話，他看到屋裡的小矮桌上有一碗白乎乎的湯圓，沒熟的那種，有一顆被咬了一口，小巧的牙印還留在上麵。

強大的鬼也能吃到人類的食物，隻是嘗不出味道。

容緹想了想，說，我幫你煮湯圓。

鬼一時半會兒沒反應過來。

容緹說，煮熟以後的湯圓是軟乎的，裡麵的餡料多到溢出來。

鬼說，好！

看到這裡的靈輕挑眉問，收買百年前的我，隻需要一碗湯圓？

巫散說，也許湯圓很好吃吧。

靈輕說，你唬我呢，鬼吃不出味道。

巫散說，也許口感比生的好吧。

靈輕說，不至於吧……

話是這樣說，其實靈輕大概可以猜到一點原因。

她的記憶裡，似乎自己天生就是一隻還算強大的鬼，沒有生而為人的記憶，也不知道剛成為鬼時發生過什麼。

她總是在重複一樣的日子，縱然喜歡人間的熱鬨，還總愛在夜裡穿梭在鬨市之中，但作為鬼，終究隻能是過客。

萬盞燈火之中，沒有一盞是屬於她的。

或許百年以前，法力高強的鬼偶爾也會在路過繁華的時候感覺寂寞，所以想嘗一嘗人世間象征團圓的湯圓。

生的和熟的，必然是不一樣的。

就像人和鬼，天然存在隔閡。

鬼吃下了容緹煮好的湯圓，果然沒嘗出味道。

沒有味覺也沒有觸覺的鬼端著正冒熱氣的湯圓，喝下一口，說，小天師呀，謝謝你的湯圓，我很開心。

鬼捧著碗的手略微收緊了，抬頭笑得眉眼彎彎，說，如果小天師你不試圖感化我，也不勸我轉世的話，我可以考慮一下，把小雞分給你。

鬼用法力把禮物們擁著騰空，讓它們浮在容緹麵前。

容緹看了一眼團起來瑟瑟發抖的小雞崽，又看了一眼神采飛揚的鬼，輕聲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