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隻剩一匹馬來拉,速度自然會慢上一些,何況車上雖少了一名女子一名孩童,卻又多了一個渾身酒氣的老頭兒。
趙平拎著那看起來就很昂貴的衣袍,甩在車座上,將其坐在了屁股底下,也不嫌棄上麵全是泥點。不知為何,趙平在李惟清縱容崔曉叫他師兄這件事上似乎感覺十分稀奇,也不知奇的是他們二人一點也不像師兄弟,還是桓溫佘能有兩個徒弟。
崔曉與趙平已經鬥嘴鬥過了幾個來回,儘是些沒什麼營養的廢話,隻提神醒腦圖上一樂。天色已經完全暗下,崔曉需留神趕馬,漸漸的話便少了,半晌回不了一句,趙平嫌他這樣搭不上話,也不說了。
李惟清正盤算著一件事。
他想,這個時辰,烏刃大概已經知曉那所謂“蓮香”是他騙人的伎倆了,那麼他會不會提刀殺來?
這也不能怪李惟清,他來徐城來得匆忙,走也走得匆忙,包袱裡除了醫書就是些亂七八糟的小玩意,連瓶傷藥都沒備。蓮香此毒製作複雜,又不常用,誰會沒事揣在身上?那枚香囊是他在空穀時圖好玩做的,拿給鐘魚也是哄她開心,恰巧正用上了。
不知趙平與烏刃的武功相較如何。
“先生究竟是要去何處?”他盤算著開口問道。
“唷,半天沒說話,我還以為你小子一會不見就啞巴了。”趙平驚奇道,言辭裡不乏刻薄,“也不知道桓溫佘怎麼教的徒弟,一個武功不怎麼樣,一個乾脆就不會。”
李惟清毫不介意,措辭依舊得體:“不瞞先生,我與崔師弟二人要去清燁山莊救人。若是不同路,怕耽誤了先生行程。”
聞言,趙平哼哼一聲,粗魯駁道:“屁話。”他將腳也踏上那已經臟的不能再臟的衣袍,又將胳膊搭在膝蓋處,將李惟清擠得幾乎沒地方坐。
李惟清的視線轉到白底墨紋的衣服上,注視良久,忽然說道:“先生這是監安司的官服?”
趙平聞言沉默片刻,表情古怪,挑起一邊的眉頭來。他拿眼睛上下打量李惟清幾遍,詫異的好似遇見了稀奇玩意:“……把那滿嘴的先生去了,嗨,還沒你那師弟有趣。”
“趙大哥。”李惟清從善如流。
趙平像是一下子被澆熄了嗆聲地興致,擺擺手道:“你還真是……罷了。”他眼珠子一轉,瞅崔曉兩眼,便又說,“我來找我的劍,又乾你們何事,清燁山莊前不是有處小鎮?就去那裡。”
這顯然是現編的托詞。
李惟清沒想太過探究,隻隨口問道:“尋劍?這事不是已托了崔師弟去辦嗎。”
“怎的,托了旁人老子就不能自己找了嗎?這樣找,豈不更快?”趙平嘿嘿一笑,一拊掌,大聲問道,“你們帶著的那個殺手和小崽子呢?他們哪兒去了?”
殺手已經快馬加鞭,趕到了百馨坊坊主身邊。
烏刃站在一處石亭內,稍垂著頭,盯著自己腳前一寸。
他的身側有一張擺著竹笛的石桌,石桌後坐著一個女人。
這名女人隻略施粉黛,眉眼都不過多修飾,發髻也梳得隨意,可僅僅端坐在竹椅上,無甚表情,仍能讓人覺得她就該是溫婉、柔和的恬靜女子。
她坐的竹椅卻有些不常見 非但在下端延伸出一塊供人搭腳的踏板,一左一右兩側還添了兩個碩大輪子,此刻正讓兩塊木板卡住,穩穩停留於原地。
再過一日就是處暑,夏末的夜晚氣溫漸冷,恰適宜於庭院久待。這處安靜得很,涓涓流水細響清晰可聞,瓦片不時被踏動的聲響也猶如敲冰戛玉,聽得一清二楚。
未見如何發力,烏刃指尖一彈,半枚碎金塊激射而出,正中來襲者膻中穴上,甚至挨不到石亭半分,一息間此人便驟然倒下。
石亭前竟已有十來具屍體,均不見血。
“叫你出手了嗎。”鐘慕依是沒什麼表情,言語也沒有太多起伏。可隻要她端正地坐在那裡,就沒人會指責她不近人情。
“屬下僭越。”烏刃仍垂著頭,背著手,如是說道。
這樣的對話也已經有十來回了。
他來時,鐘慕本在吹奏竹笛。可自從知曉他的麵具被古巧斬為兩半,鐘慕便放下了竹笛,安安靜靜地盯著庭院發起呆來。隨後紛遝而至的襲擊者每來一次,烏刃便要陪鐘慕重複一遍以上的行動與對話。
烏刃不得不擅自開口,補充道:“方才,已是屬下手中最後一塊能當做暗器的東西了。”
倘若再來人,他便隻能動刀了。
但鐘慕不喜歡血,也不喜歡有人在她麵前亂動。
鐘慕開口了:“這些可都是曾經的坊中好手,可他們都被古巧說動了。”
“他們都不願再跟我。”鐘慕好似憂愁地歎了口氣,聲音緩緩的柔和起來,“隻因為我要毀簡令,要與桓溫佘作對,怎麼辦呢?”
“你也是不想與桓溫佘作對的。”將手撫上石桌,鐘慕拿起竹笛,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