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洪堅自此,再沒向殷潔提過百馨坊。
他先前不是一個畏手畏腳的人,完成任務從不手軟猶豫,很快就要與張弘韌一起升至地字堂了。可自這天起,他揮刀時眼前總會浮現出殷潔的麵容。
張弘韌對他阿兄為何會出現如此狀況不大理解,他本想尋個時間與張洪堅好好聊聊,可張洪堅卻率先向他甩出了一個消息。
殷潔與張洪堅有了夫妻之實。
這本該是要恭喜他們的事情,可張洪堅隨著二人感情愈發親密,便愈發慌亂壓抑,總覺得這些時光都是偷來的。他的笑容愈發掛不到臉上,有幾次都想將事實乾脆和盤托出。
張弘韌看在眼裡,忽然有一天叫住了張洪堅:“兄長。”他說道,“你不要再待在百馨坊了,不再做殺手,去與嫂子過平常生活吧。”
百馨坊倒也並非會將門下弟子栓一輩子,自成立起坊主便有定規矩:年逾四十者可退,年未至而功足者可退,未足如上兩條而有同僚擔保代勞者,可退。
聽來相當通融,可先不提一個殺手能平安活到四十有多麼困難,有同僚擔保代勞看似容易,實則要他人承其未儘義務、年限,誰能為了另一人,而乾脆將下半輩子賣給百馨坊?
況且這班弟子幼時便入坊學武、賣命,是百馨坊將他們自人伢子手中買下,多也是將小隊當做半個家。是以百馨坊自建立至今,還未發生過人員流失嚴重的情形,少有人碰這條規矩,也少有人提及去做其他營生。
“哪兒這麼容易。”張洪堅向弟弟苦笑,“阿兄騙你嫂嫂我們二人是乾過商旅營生,因而才居無定所,彆說漏了。”
“那你這幾個月多陪嫂子,不用理會坊裡的事,把你的腰牌也先給我吧?”張弘韌點點頭,應了下來。
世上沒有不漏風的牆,也基本沒有戳不破的謊。張洪堅深知這個道理,卻仍想織成一張大網,將殷潔與自己都籠罩其中。
不久,張弘韌升至了地字堂。
張洪堅卻不知曉此事,直至有一日他與殷潔在市上采買幼兒用品、小孩兒衣裳,忽地聽見不遠處傳來幾聲形似鳥叫的哨音,那意思是:危急、求援。
他倏然一驚,幾個月來為自己與殷潔編織的謊言,好像忽地被一把剪刀剪開一個破洞。
“怎麼了?”殷潔一手撫著自己日漸鼓起的肚子,坐在床上詢問張洪堅。張洪堅自采買完物什回家後,笑容與回話便始終有些勉強。她雖平日裡作風豪放,可實際上心思並不粗獷,對於他人情緒多少有些敏感,更何況她將要成為一個阿娘,心思也平白細膩不少。
“沒有,沒什麼,我在想還有沒有什麼遺漏的東西。”張洪堅如此回答。
夜半時分,他糾結許久,卻還是出門一路尋至一處隱蔽屋子。那屋裡儘是打鬥痕跡,他再熟悉不過的血腥味充斥在屋裡,一名女子渾身是血,正倒在角落。
張洪堅不認得這人,卻認得他的腰牌,這人是百馨坊的同僚,他忽地想起刻意久不記起的金娘的死相。
“我本以為無人會來了……”等他緩過神時,他已經蹲在了這人身旁,聽她將要渙散的氣音:“沒想到來的,竟是你……張洪堅,你不是已經死了嗎……”
“什麼?”張洪堅怔怔問道,女人聲音太過模糊,他懷疑自己有些聽錯。
那人的雙眼已經幾乎沒有焦距,她隻能勉強著用氣音說話:“你既然假死,離坊也……有段時間,還不知道吧,你弟弟升至地字堂了……幫我把牌子燒掉吧,我……”她的最後幾個字音著實難以聽清,幾乎隻是磕絆的半個音節,張洪堅沒能聽完她最後的一句話。
隨後的半年裡,他再也沒見到過弟弟,直至殷潔將要臨盆。許久未見,張弘韌對他說的第一句話便是:“抱歉……阿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