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七,去油泥,牛郎鵲橋會織女。想學織女巧巧手,葡萄架下聽私語。
七夕之夜,草木飄香,家家戶戶陳列瓜果,女兒家們穿針乞巧,多情男兒月下祈禱,脈脈求賜美滿姻緣。
一牆之隔的乞巧夜市車水馬龍甚為喧囂,韓家上下卻全無喜意,紅綢披掛的老宅在月色中更顯淒涼。
屋外守門的壯漢們麵目冷峻,屋內無語對視的幾人蹙眉糾結不已。
沉靜肅穆,壓抑的氣氛直教人喘不過氣,半張開口卻不知該如何打破陰鬱。
今夜是韓家幺子韓佑安在家度過的最後一個安生之夜,明日一早即將遠嫁他方,覆水終是難收。
折騰了幾日,反抗了幾日,胳膊終究擰不過大腿,皇上禦賜給左都禦史的尚方寶劍一出,再多的對策再多的怨念也隻能全數吞回肚中,民不與富爭,富不與官鬥,更何況,官的身後還有天子撐腰。
師俜乖巧的陪在韓老夫人身邊,垂著淚沉默不語,一晃眼三年已過,草木皆已有情,更不必說朝夕相處的小叔子。此番生離,再見之日不知何時。
韓老夫人的雙眼早已哭到無淚,紅腫乾澀滿是血絲。兒是冤孽女是愁,平日再禍害也是心頭肉,眼看著就要被人生生奪走,痛楚更是有如撕心裂肺!
“娘!我不嫁不嫁!兒子答應過您要娶十房八房媳婦替韓家開枝散葉的!”明日就要離家,韓佑安終是忍不住揪著老娘嚎哭,美嬌娘的小手還沒摸到倒要做彆人家媳婦了,心底的憤懣苦楚自不必說。
“佑安我的兒!夫君!我對不起韓家列祖列宗啊!……”韓老夫人早已擠不出老淚,隻能摟住兒子心酸乾嚎,此番言語,更是觸動她傷心處,韓家,韓家怕是要絕後了啊!
韓睿安韓欽安兩兄弟垂首沉默,不孝有三,無後為大,這個道理誰人不知?隻是,自古忠孝本就兩難全,又怎能隨意負那相守之人!
嚴炎緊緊揪住韓睿安衣角,半張著口欲言又止,卻見師俜抹著淚緩緩蹲坐到了韓老夫人跟前,麵露憂傷卻又極度隱忍著寬慰起她來。
“娘!您彆傷心,韓家不會無後的……回頭、回頭您托媒婆幫相公……幫相公說一個好人家女子……”極力隱忍仍抑製不住顫音,師俜眼中很快浮出霧氣,嗬,怎麼連說著都會感覺痛……
“俜兒!”韓欽安心下針刺般疼痛不已,大步上前一把摟住師俜廝磨,“我的傻俜兒!這一世除了你我又怎會再看他人一眼!”
俜兒的善解人意令人唏噓,韓老夫人疼惜的拍上他的手歎氣,再不濟,自己也斷不能做那棒打鴛鴦之事啊!
“阿七哥哥,我舍不得你和彆人成親……”嚴炎下意識牽住韓睿安的右手喃喃低語,成親後即已束上發髻,三年時光讓他褪去了懵懂不懂事,心底對相守之人的愛戀卻未少分毫。成全這兩個字……,連說出口都覺得痛苦不堪!
安撫著回握住嚴炎,韓睿安望向擁抱在一起糾結流淚的那對玉人歎氣。
夜闌人靜,熱鬨的夜市漸漸散去,更夫的打更聲悠遠傳入耳中,已經兩更了。
屋外守門的壯漢們未有離守之勢,看來直至明早韓佑安出門都會寸步不離,名為接親,不如說是監親!
因果報應,天注定啊!韓老夫人深切體會回天無力的苦楚,嘶啞著嗓子撫上幺子的臉頰輕聲說話:“佑安啊!娘也無能為力了……嫁過去之後,收斂收斂脾性,好好照顧自己……”
“娘!我不嫁不嫁!”韓佑安憋屈著又嚎起來,母親這副無可奈何的語氣,不是逼著自己必須嫁給那姓祝的惡人?
死一般的沉寂,任憑自己再哭再鬨,沒有一個人出聲勸慰,有的隻是那無用的同情和不舍的淚水,嚎哭聲漸止,韓佑安胡亂抹乾眼淚靜坐上椅子發愣,認命了,隻能認命了麼?呆滯半晌,終是抬起了頭。
“娘!您多給兒子一點嫁妝,我怕那惡人日後虐待我……”
“好,娘答應你……”
“娘!柿餅陪我嫁過去好麼?一個人好怕……”
“小兔崽子你敢打我俜兒主意!”
“娘!再過兩個月該吃桂花糕了,記得給我捎過去啊!……要福記鋪子的……”
“佑安我的兒……”
……
交代身後事般一一提要求,四更天才放眾人回屋休息,韓佑安木然的睜圓眼睛看羅帳頂,腦中不斷浮現祝裕儒三個字。
一夜過去,眾人似乎都沒有好眠,眼皮下清晰可見暗黑色澤,接親的十幾人恭敬有加,卻還是令韓家上下憤懣不已。這祝裕儒……太不是東西了!
即便是納妾,也不該如此簡單了事!推托公務纏身不便親自接親不說,成親之所竟然選在京城住處,連揚州祝家都不用回嗎?這算哪門子的新媳婦進門?門在哪裡?公婆的麵都見不著!不喝媳婦茶怎麼都名不正言不順,即便是妾室,韓家也是大戶人家不是!睿安當年逃婚釀成的過失再錯,如今也已經應承了佑安的親事竭力彌補了,這番橫加羞辱,真真太欺負人!
滿腹怨言卻不便發作,韓老夫人繃著臉阻止二子撂衣袖的火爆行徑,韓欽安咬牙退下,憤恨的怒火在師俜好言勸慰下才稍稍平息。
“娘!兒子走了……”韓佑安憋屈著小嘴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和母親臨行前最後撒嬌,掀起馬車遮簾和眾人依依道彆,這一去,不知何時才能再相見!
“佑安……”韓老夫人拾起手絹擦拭紅腫的眼角,不忍與兒子揮彆。
“佑安保重……”
“三少爺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