愁啊愁，三日光陰眨眼過。
平日一氣能灌下三碗的燕窩粥淺嘗幾口便停住了筷子，韓佑安耷拉著腦袋一臉喪氣，一步□□總算挪上了馬車。打今日起正式入國子監習業，耳邊似乎響起先生碎碎念了好幾年的之乎者也，韓佑安晃晃腦袋，頭頂似戴了副金箍般隱隱作痛起來。
進京已經十來日，皇城根下瑞氣祥光還一直未有機會見識，難得的朗日晴空卻失了且聽風吟的興致，韓佑安繃著小臉瞪視遮簾外熙攘路人，恨不得揚起馬鞭掉轉馬頭往回走，念書……念個屁！
一路腹誹一路前行，“得得”的馬蹄聲漸止，袁寶利索的端來踩凳伺候少爺下車，牌樓彩繪，槐蔭夾道，主仆二人望著那肅穆的集賢門不禁浮思萬千，孔孟聖賢道，寬厚謙遜教化世人，縱是在俗塵間渾沌，也能生出股般若禪定的觸動來。
恍惚之情急急收起，三兩句打發了袁寶，韓佑安手持入監憑證進到了學府之中。升堂也需循序漸進，初入學者皆得入低階課堂，眼前的廣業堂便是他日後一年半間習業之地。
仲尼曰：君子中庸，小人反中庸。君子之中庸也，君子而時中；小人之中庸也，小人而無忌憚也。
子曰：中庸其至矣乎！民鮮能久矣。
念不完的四書五經，寫不完的策論詔誥，韓佑安躲在角落裡張合著嘴巴渾水摸魚，全然不覺自己正被身側一個人影好奇注視。
廣業堂學生統共七十二人，也不知有幾人似自己一般憑捐資入監，韓佑安來回瞅著眾人麵相兀自揣摩其品級出身，滴溜轉悠的眼珠子不經意便與一道灼熱視線撞上。隻見一個麵容端正的年輕男子正若有所思望著自己，莫非他也在揣摩我的出身來頭？韓佑安心虛的收回目光，撐起下巴裝模作樣彆過腦袋。
年輕男子咧嘴一笑，撐著膝蓋起身便向韓佑安走去。離得越近模樣看得越為真切，不同於本朝男子日常所穿大袖袍衫，他的衣飾打扮甚為怪異。上身穿了件垂領上衣，左右衣襟佩有胸扣，後背與兩袖皆裝飾五枚菊綴，袖子直垂而寬大，腰間係帶，下身則穿著大口長袴，同樣飾有菊綴。寬鬆的衣著穿在此人身上不覺粗俗，反倒如那生絹料子般令人品出股華貴體麵。
韓佑安彆過腦袋躲避方才那道惱人視線，低垂下雙目未及神遊，一抹清爽的生絹素白躍入眼簾，下意識抬眼即是一怔，為眼前男子頗為怪異的衣飾打扮，更為他那兩排玉石般潤澤的齊整皓齒。
“在下田中清一，字退思，敢問兄台高姓大名？”未待對方回神，年輕男子便開口自報家門，原來名叫田中清一。述而不作，信而好古，儒家教化世人需溫、良、恭、儉、讓，仁義禮信聲名遠播，除去本朝生員，國子監也略微接收他國學生，大致來自高麗、逞邏、交趾、倭國等，而田中清一正是來自東方的倭國。
“哦哦……”韓佑安猛得回過神站起身說話，眼前男子的落落大方反倒襯出自己的束手束腳來，田中清一？本朝竟有人取如此怪異的名字？四個字？
“敢問兄台高姓大名？”見對方一臉雲裡霧裡的迷糊神情，田中清一更是咧嘴笑開，抱拳作揖重新柔聲問話。
“哦哦……田、田兄，在下韓佑安，字悅之。”
“悅之兄，在下姓田中，不姓田……”田中清一微笑著露出皓齒，就著韓佑安滿眼的迷惑答疑，“日出之國太陽之本，我便是來自那東方的日本。”
日本？莫不是那世人口中所說的倭國？傳聞倭人身材矮小麵目猥瑣，可從眼前這人身上哪尋得到半個醜字？韓佑安微仰著小臉從上到下仔細打量眼前男子，絲毫沒意識到何為避諱。
田中清一倒也不以為意，趁著自己被人打量的同時也不動聲色看向韓佑安，玉冠束發，眉若翠羽，眼似星辰，年紀輕輕卻透著股攝人心魄的神韻，竟能讓人移不開眼去。
“日本也習我朝文字，也尊孔孟夫子麼？”仔細打量個透徹終於止住了放肆，麵對麵站著他國子民，韓佑安本就容易挑起的好奇心更是掩飾不住，張口便問起了心中所疑。
“信者為先，智者為後，禮尚為中，義為其終，仁者為止，孔孟聖賢所論出世入世，乃當今救世之道也。既是聖賢道，自為慕名而來。”田中清一款款作答，自若神情頗為清雅。
好！說得好！韓佑安忍不住便想拍案道好，自己打小習書念字，為何就不曾有過此等頓悟心？自家聖賢道義反倒被他人參悟，汗顏！汗顏！
訕笑著點頭稱是，韓佑安不禁揣度起田中清一的出身來，氣宇軒昂談吐不凡，裡裡外外掩不住的貴氣，會是什麼來頭？……王子麼？王子麼！
“王子？你是王子！”心裡頭兀自揣摩，嘴上居然跟著驚歎出聲，韓佑安雙目放光盯著田中清一猛瞧，直把他瞧到尷尬彆過臉。
咳咳！田中清一握拳掩嘴清嗓子，略帶赧意輕聲告知真相：“家父職屬內務省內務大輔，侍奉天皇左右，行使詔敕頒行等宮中一切政務。”
內務大輔？不是王子？……恩，聽起來像是個大官……天皇是何人？與那玉帝同宗麼？韓佑安腦中七七八八一陣瞎折騰，甚是得意能與這倭國貴人結識，伸出手拍上田中清一的肩膀便要套近乎：“嘿嘿田中兄……”
“清一，叫我清一。”田中清一眼中透著柔和的光芒輕輕打斷韓佑安，指了指自己頗為自然的說起了母語，“たなかせいい，田中清一。”
“他、他拿喀塞……”韓佑安舌頭打著結複述，這日本話聽著怎麼如此奇怪……
“かんゆうあん，韓佑安，你的名字。”田中清一微笑著指指韓佑安，眼神越發柔和。
“扛、扛油昂……”韓佑安興致高漲饒舌學語，自己的名字用異國語言念出口真是說不出的新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