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遠侯府與楚王府隔了很遠,他們為了節省時間基本一直都在各路房簷上走。眼看著就要到楚王府了,一枚暗鏢擦著鄭騫的鼻梁飛過,正正釘在他身側的房梁上。
前方攔路的正有那天救走韓子恭的那人,他身後還跟著數位跟他一樣蒙著麵的黑衣人。
對方數量太多,這裡又時不時有禁軍巡邏,鄭騫在這裡耗時間沒有意義,還極有可能把自己搭進去。
得趕到楚王府,到楚王府就有辦法了。
他從懷裡掏出一個小球,往腳下的房簷上一丟,帶著兩名近衛轉頭就跑,小球接觸到瓦片的瞬間放出大量煙霧,阻擋了追擊者的視線。
僅僅跑了三分鐘左右,鄭騫小腿突然一陣劇痛,“砰”一聲跪倒在房簷上,驚動了下麵的人家。
一枚暗鏢深深刺入了他的小腿,暗鏢上還帶著一種極細的絲,纏繞在他小腿上。就是這絲把他扯倒的。
他迅速拔出暗鏢斬斷細絲,讓近衛把他扶起繼續趕路,下麵的人家出房,隻能看到幾道顏色各異的殘影從房簷上掠過。
鄭騫在奔跑過程中察覺到了不適,他中鏢的右腿慢慢失去了知覺,剛剛的暗鏢被喂了毒。
“你們先走,把消息帶到楚王府,彆管我了!”
鄭騫推了兩人一把,他們都是從小玩到大的,雖說是主仆,關係卻比鄭騫和他哥哥們還親。兩人回頭看了鄭騫一眼,一咬牙抓緊跑了。
鄭騫拖著條沒了知覺的腿,停住腳步,拔出腰間的佩劍準備跟這群人拚一把。
再怎麼樣,也得給他們爭取一點時間。
可人實在是太多了,鄭騫一時也看不清在他麵前的是不是全部。為首那人也抽出自己的刀,月色掩映之下,刀劍相接,發出專屬於金屬碰撞的嘶鳴。
鄭騫的劍法詭譎,難以捉摸,拖著條廢腿也在那人身上留下了幾處傷。隨從見情形不妙,一齊圍了上來,數道刀刃迎麵而來,鄭騫縮身翻滾,到了房簷邊沿一躍而下,在地上打了個滾緩衝,艱難地後退幾步,這些人就也跟了下來。
他現在寧願自己被禁軍抓住。禁軍起碼不會直接要了他的命。
鄭騫啐了口口中的沙土,提劍衝進了人群。他每次揮劍都以極其刁鑽的角度直指對方咽喉,劍劍致命。
不過片刻,這小小的一方天地就被血色浸染。他的身上,臉上,全是這些黑衣人的血跡。
他終於體會到了他大哥當時的心情,身為困獸孤身一人,被大批敵軍圍殺時的心情。他一直以為他大哥當時會是無比痛苦絕望的,但其實不是這樣的。
那是一種釋然,一種暢快。
殺一個不虧,殺兩個賺了。
他們鄭家男兒本就該提劍上戰場啊,他被父兄護的太好,都快忘記自己骨子裡也是一匹嗜血的狼了。
鄭騫聽其他人說,他大哥當時孤身一人手刃了數百敵軍,最後是力竭而死。
那便來比比看吧。
我鄭騫,就算這輩子都上不了戰場,也不會比任何一位兄長差。
外人都不知道,其實他才是鄭家這一輩裡把鄭家劍術練的最爐火純青的一位。
鄭騫已經數不過來他殺了多少人了,他隻記得,那時鮮血已經漫過了他的靴底。
他唱起了鄭家軍打仗前經常唱的調子。
“操吳戈兮被犀甲,車錯轂兮短兵接。旌蔽日兮敵若雲,矢交墜兮士爭先。帶長劍兮挾秦弓,首身離兮心不懲。誠既勇兮又以武,終剛強兮不可淩…”
數把刀刃迎頭落下,鄭騫舉劍硬擋,但他的身體早已到了極限,漸漸被壓得下蹲。
就這樣結束了嗎?父兄會怪自己無能嗎?
就在鄭騫將要力竭之際,他劍上扛著的力道徒然輕了幾分,一道黑影閃到他麵前,鄭騫隻見那人廣袖一揮,那些黑衣人便即刻斃命。
那名黑衣人直接將他抱起,足尖一點便帶他離開了這是非之地。
鄭騫用最後一點力氣撐起頭,抬起眼皮,卻看不清麵前人這張臉:“誰?”
“柘慕銘琺。你太累了,睡會兒吧。馬上就到了。”
柘慕銘琺直接帶著鄭騫翻越城牆離開了京都,在京郊的一處小屋停下。門前站了一人,正是白凝雪。
“放下,我看看。”
鄭騫還保持著最後一絲清明,他感覺到自己被放到了床上,聽到了白凝雪的聲音。
他們怎麼會在一起?
白凝雪把鄭騫的褲腿剪開,此刻小腿已經完全變成了紫色,正在往大腿上蔓延。
白凝雪搖了搖頭:“這腿廢了。小侯爺,我現在需要給你截肢,你用些麻沸散,睡一覺。”
“截肢?不行…”
“什麼不行!”白凝雪一下火了,“你中毒了,不截肢阻斷毒素傳播你會死的你知道嗎?”
“我寧願死,也,不做廢人。”
“你…”
“鄭騫,你現在不能死。你不為鄭家洗刷冤屈了嗎?你不想救大齊了嗎?你的父兄,你的叔叔,他們都在天上看著你呢,你就想這麼灰頭土臉的去見他們嗎?!”
柘慕銘琺揪著他的衣領把他拎了起來,鄭騫費力地抬起手抓住柘慕銘琺的手,柘慕銘琺在他眼中看到了晶瑩的淚花。
“鬆手。開始吧。”
鄭騫服下麻沸散,白凝雪便開始動手。一連幾個時辰,白凝雪在這冬日裡忙得滿頭大汗,柘慕銘琺在她開始時就又離開了,等傷口包紮完畢,他也領著鄭騫安排在城外等消息的數位近衛回來了。包括那兩位隨他一起進都的,隻不過,帶回來的是兩具血肉模糊的屍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