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這裡的人像鬼魂一樣生存著,被動地從一個地方遷移到另一個地方,像個物體一樣被保存在這個時空。
但在自己原來的世界,自己何嘗不像個物體呢。
他在那個世界沒有任何牽掛和牽掛他的人。
所以他甘之如飴地留了下來。
剛開始的半年,徐先偶爾會來看看他,了解他的倒計時消耗進度。
他在回收站遊蕩的這段時間,不時會看到徐先,但他從不主動去找他 ,因為徐先說:“那不一定是我,你隻要等著我來找你就行。”
接下來的日子,回收站開始有不安的情緒出現——回去的通道似乎不那麼通暢了。
但對還有幾百天要蹲的吳永久來說,回去還很遙遠。
直到快一年前,他的倒計時隻剩200多天,他才突然意識到,自己已經很久沒有見到徐先了。
他會不會已經把自己遺忘在這裡了。
他這才開始慌了。
回收站的日子和現實世界的日子雖然都一樣平淡無趣,但吳永久並不想死。
回收站快毀滅了!這裡的“移民”們都在傳。
他開始努力尋找回到現實世界的辦法。
這時候,他才發現,原來自己的求生欲這麼強。
但是努力了很多次之後,他越來越絕望。
那一天,他路過一個平行世界,看到下班後的自己,騎著單車,哼著小曲兒,看著一路上張燈結彩,大家喜氣洋洋,那個世界的吳永久停了下來,拿出手機記錄著這一番景象。
突然一股自己都說不上來的情緒湧上心頭。
他哭了。
從他成年以後,他就沒有哭過,但他不知道那天是什麼擊中了他,或許是兩年多未感受過的人間煙火,又或許是對自己回不到自己的世界的惆悵,當然更有可能是將要消失在一個無人知曉的宇宙垃圾站的恐懼。
總之,那天他哭得肝腸寸斷。
哭得精疲力竭時,他又感覺到了那股漩渦,他現在知道,那是他的世界對他的召喚。
他努力想要往那個方向移動,但是四周的排斥力擋住了他的方向。
強烈的求生欲,讓他固執地往剛才感受到的那個方向努力鑽。
意識模糊中,似乎有人抓住了他的腿,協助他朝那個方向移動。
或許是上天在可憐他。
漩渦的力量越來越明顯了,他進入了漩渦的中央。
醒來的時候,他躺在自己曾經熟悉,但是已經有些陌生的垃圾處理中心的廢棄物堆放處。
鼻子裡傳來刺鼻的臭味提醒他,他回到了現實世界。
他的眼淚又流了下來。
回來之後,先是有一陣混亂。
失蹤了兩年多他的,憑空又出現,讓同事們驚訝不已。
麵對一開始語無倫次,說著“平行世界,回收站”的吳永久,公司和同事都展現出了出乎他意料的同情和關照。
“大概是遇到什麼大的變故了,精神都不太正常了。”平時點頭之交的同事們,既好奇又發自內心地關心他回來後的生活,幫助他重新適應工作。
恢複了平靜的吳永久,不再說那些平行世界的事情,裝作自己已經完全忘記了這兩年多的遭遇,領導們也貼心地不再追問,很快給他恢複了工作。
這次回來,他才仿佛突然體會到這個世界的溫度。
他開始活得比過去更積極,世界從他的眼裡看去,也不再是灰色。
他想,這一趟奇幻之旅,終究還是值得的。
但是剛剛恢複平靜沒多久,他又見到了徐先。
他跟徐先說:“我不乾了,錢還給你。”
徐先笑著點頭,從身後抽出一把鋒利的尖刀說:“那就沒必要留著你了。”
那時候,他才知道,原來這個徐先,是一個犯下過無數凶殺案的變態連環殺手。
被刀架著脖子,哆嗦著翻看手機裡的舊聞,以及那些死者殘忍死去的照片時,吳永久尿濕了褲子。
徐先遺憾地說:“原本你不需要知道這些。”
他又說:“你不用擔心,隻要你繼續參加我的實驗,我不會傷害你分毫。”
吳永久不敢不繼續。
徐先收起刀,笑眯眯地說:“彆妄想逃開我,你知道,我總能找到你。”
接下來的幾天,他又跟上次一樣,每天下班過來。
但吳永久已經不敢收他的錢,喝他的酒了。
徐先告訴他:“這一次,你要做被殺的那個。”
但是這比殺死對方更難。
原來平行世界的他,大多是沒有攻擊性的,他怎麼辱罵羞辱和挑釁,都不能讓他們動了殺心,懇求他們殺了自己,也隻會引來同情的安慰。
打算在纏鬥中被殺死的他,無意中又殺了對方,而且不止一次。
殺死對方,進入他們的世界線,等待下次世界線重合。
或許是隻要有一個吳永久在回收站蹲著那個“移民監”,他的實驗就還是正常進行中,徐先竟沒有來打擾過他。
他記得每一次行凶,記得其他的自己在麵前斷氣的感覺。
他終於被徐先逼成一個跟他一樣的,跨越世界線的連環殺人凶手。
但他始終不是徐先,他並不享受殺人的快感。
相反,他崩潰了。
半年前的一次世界線重合,他將刀子遞給另一個自己,歇斯底裡地懇求:
“請你殺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