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個兒心裡有數。
“那……”霍文堂頓時尷尬道,“陛下,那就沒有折子要念了。”
明光殿內的空氣頓時凝固,蘇墨秋的嘴角抽動了幾下,第一次體會了一番何為“如鯁在喉”。
“……你、你就……”蘇墨秋抬起手也不知道該做什麼動作,“就放先放那吧,我知道了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陛下,”門外的小宮娥道,“丞相大人覲見。”
“丞……”蘇墨秋立刻叫了霍文堂回來,把桌子上的一遝奏折抱到了霍文堂懷裡,“藏起來藏起來,彆讓他看到,快快快……”
兩人一陣忙活,可惜偏偏還差最後一本塞不進古籍裡。情急之下蘇墨秋管不了許多,乾脆將那一本奏疏揣進了懷裡。
霍文堂知趣地先行離開了,蘇墨秋發現沈慕安麵色不佳,暗自倒抽了一口涼氣,小心翼翼道:“陛下怎麼了?”
“你弟弟不錯,”沈慕安道,“貪財逢迎,你這個丞相當得也值,親朋好友都能官居要職。”
“陛下見到了蘇承宣?”
“不僅見到了,你那個好弟弟還張口就問朕要錢,”沈慕安望向蘇墨秋,“怎麼,你是覺得丞相一年的俸祿還不夠麼?”
寥寥數語,蘇墨秋便猜到了事情始末,他反而從容道:“蘇承宣並無不良嗜好,從未浪跡青樓楚館,也從未貪汙受賄。他雖然有些貪財的小毛病,可在度支部任職的這些年來,大大小小的賬目從無差錯,這些足以證明,他能夠勝任此職。所以微臣覺得這項安排並無不妥。”
“可他是你的手足兄弟,”沈慕安道,“如果朝中皆以家世出身排資論輩,作為官吏升遷的基礎,那麼青年才俊將永無出頭之日。任人唯親,終是弊大於利。”
蘇墨秋對於沈慕安能夠考慮到這一層並不惱火,反而很是欣慰。他知道身為帝王,沈慕安能夠如此已是難得。
不過眼下要緊的還是儘快掃除疑慮。蘇墨秋平靜對道:“可微臣覺得這是舉賢不避親。”
“陛下,微臣可以在此向陛下許諾,若將來有人能夠比蘇承宣在度支部上做得更好,微臣一定立即讓他退位讓賢,絕不猶豫,”蘇墨秋道,“陛下若是害怕微臣反悔,今日便可立下詔書為證。”
沈慕安也沒有想到蘇墨秋會是如此態度,他隱約於此刻聽見了方才還十分篤定的某種觀念崩裂的聲音。
靜了片晌,沈慕安覺得要想引出此人的真情實感,還得用他平日裡關係不甚親近,甚至相看兩厭之人來試探一番。
“對了,還有一件事朕要同你說,”沈慕安道,“也不是什麼大事,此次刺殺,除了背後主使居心叵測之外,宮內外負責禁衛的人同樣亦有瀆職之嫌。墨雪衣身為副都統,負責平城事務,自然難逃其咎。不罰,不足以安人心。”
“陛下此言當真?”
“朕不會妄言輕動。”沈慕安望著他,期待著蘇墨秋的回應。
“陛下,恕微臣直言,微臣不讚成此舉,”蘇墨秋道,“據微臣所知,墨雪衣此人對陛下忠貞不二,且為人正直清廉。”
“墨雪衣和齊泓是少年同窗,”蘇墨秋又道,“齊泓被微臣正法之後,他昔日親朋好友悉皆避而遠之,有的甚至為了撇清關係,上書要求微臣將齊家餘下的家眷一並處死。唯有墨雪衣一個人,拿著自己的俸祿,照料了齊家的人,還幫著齊泓收殮了屍首。”
“這不是恰好說明他同齊泓此人關係匪淺,”沈慕安注視著蘇墨秋的眸子,試圖從中找尋道此人的破綻,“齊泓因你而死,你應該對他餘下的親友分外小心謹慎才對。”
“陛下,這一切恰恰說明,墨雪衣是個重情重義之人,”話到此處,蘇墨秋也不免動情,“齊泓不過他年少同學,他尚能如此相待。陛下若是對他以禮相待,他必定能夠為陛下赴湯蹈火、馬首是瞻。而且墨雪衣多年以來,從未有過貪墨之舉,家中依舊清貧如洗。陛下,微臣願用性命為此人擔保,他必定是國之重器。”
“更何況……”蘇墨秋緩和了聲色,又道,“更何況昨夜具體實情,有待查明。微臣竊以為陛下不該在一切晦暗不明之時,就下旨罷黜忠良。”
沈慕安一瞬啞然,無言以對。
算起來,方才的話,竟是他在固執己見地誤會蘇墨秋。
但是若是這一切都隻是個誤會,那麼他沈慕安又算什麼呢?蘇墨秋所做的一切都是在切切實實地為了北魏為了他在考慮,那他在這場群雄逐鹿的江山煙雨裡,又算是什麼呢?
一個多疑又自卑的君王?一個猜忌又敏感的小人?
沈慕安猛地搖了搖頭,強迫著自己甩去了方才的念頭。
蘇墨秋可不知道沈慕安如今在想什麼,他隻知道他這位陛下瞧上去有點兒不高興。
……蘇承宣那個不懂事的家夥,肯定惹著沈慕安了。
“陛下、陛下?”蘇墨秋試探性地叫了幾聲,“陛下,微臣知道蘇承宣他確實有點小毛病,您放心,微臣有機會一定好好說說他。他嘛肯定也不會在意什麼的。”
“對了,”蘇墨秋又道,“若是陛下願意,不如和微臣一道去見一個人,如何?”
沈慕安恍然回神:“……誰?”
“齊泓的長姐,先帝的齊太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