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既有一統天下之誌,”沈慕安道,“那麼敢問先生,打算從何處著手?”
蘇墨秋則道:“以殿下所見,當今天下以誰為首,又以何為尊?”
“若論尊者,則當是南方晉國,”沈慕安道,“晉國文人輩出,向來獨領風騷,為天下士子仰望。”
“但若說以誰為首,恕我直言,數年來幾國征戰,各有勝負,難以論說,”沈慕安又道,“以東晉為例,近年來和我大魏屢屢交手,雖未能占據上風,但想要一舉擊潰,也並非易事。”
蘇墨秋道:“東晉之所以文人雅士輩出,是因為其間豪族林立,這些人無須煩憂仕途,自然有諸多閒情雅致付諸筆端。”
“但這些終究非長久之計,”蘇墨秋又道,“晉國再能引領文壇,也終究元氣儘失,不可能再度北上,一統中原了。晉已失其鹿,天下當共逐之。”
“但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晉國雖然不複昔日,可要一瞬殲滅也並非易事,否則隻會重演苻天王的悲劇,”蘇墨秋沉著道,“所以殿下最需要解決的,是西北的匈奴一族,至於南涼西秦等國,可以在匈奴平定前先結交同好。隻有先處理這些後顧之憂,殿下將來才能騰出餘力,與晉朝一決高下。”
“先生說得容易,”沈慕安道,“可匈奴向來強勢,先生為何篤定我大魏一定能贏?”
“民心,”蘇墨秋道,“昔年西楚霸王強盛一時,漢王勢弱,可最後漢王開四百年江山,項羽烏江自刎。緣何故?皆是民心得失所致。”
“匈奴對於其境民眾多所劫掠,百姓早就苦不堪言,”蘇墨秋又道,“而殿下得民心,順天命,自然一往無前。據微臣所知,如今匈奴之主身體漸弱,離世之日也就在這三五年之間,殿下大可靜候時機,待其舊主殯天,主少國疑之時一舉擊潰。”
沈慕安點頭稱善,以為良策,而後又道:“再過不久便是用膳之時,先生若是暫無他事,不妨留於此地,同我一同進膳,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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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墨秋從回憶裡回過神來,摸到了枕頭下的那枚鈴鐺。
他第一次去見沈慕安,和他秉燭長談的時候,並沒有和蘇硯商議。故而後者第二日得知之後大為意外,甚至險些跟他爭執。
不過蘇硯最終沒有大發雷霆,隻是問了蘇墨秋一個問題,他問:“你真的喜歡協助帝王建功立業麼?”
“怎麼說呢,無奈之舉吧,”蘇墨秋一笑,“一方麵我要提高收視率,一方麵我又不能太出格讓他忌憚我。最好的辦法不就是這樣了嗎?”
“除了那幾個國家,你還說了什麼?”
“我還說,攘外必先安內,”蘇墨秋道,“如今丞相之位由溫覽之擔任,吏部也由他的親家言氏把持,這是什麼,這是世族集團。你覺得他們處理國政,是會把國事放在前頭,還是把家事放在前頭?”
“除此之外,宗室也不是什麼善茬,”蘇墨秋又道,“這一點不用我說,他估計也明白。簡單來說就是年齡小,不能服眾。”
“所以……”
“所以我說,最好在征討匈奴之前,就把這些人解決掉,”蘇墨秋雙手枕在腦後,“倒不一定是把他們全都殺了,而是讓他們安分守己一點,彆惹事生非。”
蘇硯聽了一會兒,道:“一統天下,結束亂世,無論哪朝哪代,這都是罪在當代,功在千秋的好事。”
蘇墨秋聽到這裡,鬆開了枕在腦後的雙手,一骨碌坐正了身子,道:“其實我不喜歡這句話,我覺得它太過殘忍。”
“很多人引用這句話,我覺得其實還是想給人洗白,所以重點大多落在了那句‘功在千秋’上,好像這一點犧牲,這一點血淚,都可以被後半句通通抹殺掉,好像這些無名之輩的苦痛就這麼微不足道,”蘇墨秋道,“但這些遺忘和抹除,對於切身經曆過的人來說,是最大的殘忍,無異於將他們又殺死了一次。”
“你為什麼突然說起這個?”
“因為……”蘇墨秋不知何故苦笑了起來,“因為放到那樣的環境裡,你我之輩中絕大部分人都不是高高在上的決策者,而是被選擇犧牲、選擇遺忘的那片血與淚。”
“就像我,我原本的命運,不也是被皇權碾碎的一粒塵土嗎?”
“但我也不是什麼大好人,我來這裡更不是行善積德的,”蘇墨秋道,“一定要說的話,我隻是一個有原則的人,我希望所有人都能夠平安地度過一生,走到最後。不過前提是他不能威脅到我,我不會主動殺誰,可若是有人要殺我,我一定在這之前先殺了他。”
蘇墨秋話音未落,就聽見外頭響起來了另一個清亮的男聲,他道:“好誌氣,好膽量。若是來日我要殺你,你可會如此果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