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曉得她生前是造了什麼樣孽,死後竟然要遭受這般嚴酷難耐的鞭笞,打從她恢複知覺那刻始,她便發現我匍匐在地,當時她的意識還是混沌的,是這撕心裂肺的痛感使她瞬時便清醒了過來。
她想抬頭看看周遭的情形,可是她不得不用雙手護住頭部,鞭子不長眼如雷雨般往她全身砸下來。皮鞭抽中手臂外露的皮膚,嗤的一下就好像撕裂了一張薄薄的紙片,血腥氣淡淡的溢來,不知是身上的還是口腔裡的。
在忍受無儘痛楚的間隙,她恍聞徹耳的雷聲。原來,地獄裡頭還是會打雷的。
發覺自己的神誌亦有些不清楚了,再這樣挨打下去可能還真的是會魂飛魄散了,她不顧一氣開始放聲尖叫。“彆打了!彆打了~!彆打了啊啊啊!”一開口,出乎意料的沙啞。
那位行凶惡鬼好像置若罔聞,手上的活亦不停下,她惱極了,即使是地獄你也不能什麼都不說不講,也不定個罪啊判個生前過失,劈頭蓋臉的就毀人家容吧,她好歹也是個黃花閨女,前世還未嫁人呢!
你TM的都叫你彆打了!你聾了麼!
她的確是想這麼罵來著,那句主語也即將衝口而出,但一道挺溫柔的嗓音搶在了她的前頭,“爸爸彆打了~,您這樣可小心氣壞了身子,依萍、……依萍她知道錯了。”
緊接著是一個年輕的男聲,“是啊爸爸,今天就夠了吧。”
哈?今天就夠了吧?本在這種沒王法沒天理的時刻聽見一道還算不錯的男聲為她求情,她應該感到一絲慰藉,可那哥們說的這是什麼意思?什麼叫今天就夠了?難道還有明天、後天、大後天的份?去他個奶奶的!
“老爺子,您也彆和依萍這小蹄子多計較了,她的嘴本來就厲害,像把刀子似的,見誰就不管三七二十一的亂刺一通,您這麼管教她,想必她也不會服氣的,到了外頭不知道要怎麼編派我們陸家呢~”
看來周遭看戲的人還不少,可地獄的鬼差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沒素質,這嘴裡放的都是什麼屁呐,雖不曉得依萍指的是誰,但她隱約也明白這個尖刻的女聲嘴裡罵出的話針對的是自己。她還什麼都沒說什麼也沒做,白白的挨了一通打,就差沒嗚呼哀哉了,現在還被人尖聲尖氣的拐著彎子嘲諷。
當下,怒氣直衝腦門,謔的抬起臉來恨恨瞪向那個掛著尖酸笑容手捏著帕子雙臂環抱好不得意的女人。
女人似被震懾到,畏縮的退了半步,臉上小人得意的神態頃刻間蕩然無存,但卻也不想示弱,亦回瞪了她一眼,但卻也氣若了幾分。
可她卻震楞住了。複古盤發,高領子色彩明豔的對襟旗袍,包囊豐美身體,修長的腿下踩著一雙現在很少人穿的蛇皮製手工精細的細跟皮鞋,女人有些歲數可保養的很好,肌膚白的像脂膏,細膩滑潤,一副打扮就像一個不用為柴米油鹽煩惱的闊太太。
她又環視了四周的人,一個兩個穿的也都像戲中的人。
這是哪裡?地獄?
還是某某影視城……
她有些搞不清狀況,甚至一度還忘了身痛,隻是以著非常不可思議或者說是全然木訥的表情一遍一遍審視著杵在她跟前的男男女女。
…………………………
蘇曼的死並沒有什麼隱情或者陰謀。她是自殺的,用最不值得一書的方式,了斷了自己性命。她生前沒有什麼牽掛,唯一的牽掛便是那個男人。他對她說,我去廣州,打工賺錢,而後回來娶你。他請求她給他兩年的時間,所以她開始了兩年耗費青春的等待。剛開頭的日子過的並不難熬,她每日都能接到一個電話,幾封短訊,全是傾訴思念之情相思之苦。
他答應她,每隔幾月就飛回來看她一次。
他做到了,她很歡喜。
後來,日複一日,月複一月,他的訊息少了,電話沒了,他們還保持著聯係,可有可無的記掛,她心裡很急,於是,成了她每隔幾月飛去看他一次。
兩年不長,亦不算短,對她來說是這樣的。數著日子熬過最後幾月,她去信詢問他的歸期,他回複了一個確切的日子,心定了下來。兩年裡憑借著自己的努力,積累了不小的一筆財富。她準備好了嫁妝,隻差一身中意的嫁衣。
他回來了,比約定的日子提前,她沒有見到他,而是從共同的好友口中得知他回來的信息。
7月7日這個特殊的節日,他約定的時期,朋友說,也是他的婚期。
她沒有接到喜帖,她仍去了婚禮,她笑的很漂亮,給予了新人祝福。
後來,她死了,在婚禮的第二天。
她不是犯傻,這是她的報複。
在男人公司大樓的頂樓,她微笑,跨前一步,爾後,她解脫了。
男人是否會內疚,她不在乎,男人又會否聲名狼藉,她不在意。
褪去一廂情願,一切四大皆空,你來了,又走了,記不住我,便,在你身上烙下印跡。
…………………………
“她這是怎麼了?”
“爸,依萍被你打傻了。”
“看她那樣也不像有事啊,哼裝的吧。”
頭戴絨帽,一身駝絨長衫的男人折起了鞭子,粗濃的眉宇已沒了之前的戾氣,想是脾氣已經過去了吧,他深深的看了地上狼狽不堪滿身汙漬的女孩一眼,歎口氣,從茶幾上拿過裝
有八百塊錢的信封袋子,彎腰遞到蘇曼的麵前,“先把這八百塊錢拿回去,明天晚上再來拿一千五去繳房租和做衣服。”哦,真慷慨,挨打了竟然可以有錢拿,群眾演員的工資?出於愧疚的補貼?還是掩口費?
她終於看清提鞭凶手的真貌,高大,挺拔,眉和頭發半百,皮膚黝黑,有些年紀卻蓋不住威武之軀。和他對視幾秒,亦覺得他曾經或許是個很厲害的角色,不是從外貌得知,曾經看小說她們都把這叫做氣場。
她撐起了身子,不是為了去接錢,隻是這樣窘迫的姿態在陌生人的麵前她很不適應。隻是,她忘了她手掌有傷,剛一碰地,變痛的不能把持,立時又摔倒在地,沒有人去扶她,麵前的男人沒有,四周的人也沒有。
冷漠,在這間屋子裡,故是已成了常態。她滿頭冒汗,背脊卻隻覺得異常的冷。
你是個魔鬼!一個沒有人性的魔鬼!你可以打我,因為我沒有反抗能力,但我會記住的,我要報複你!你會後悔的!你會受到天譴!會受到報應……
你報複吧!我今天就打死你!
好啊!你打死我吧,你不打死我,你會後悔的!你們都會後悔的——!
腦海中有人在聲嘶力竭,喊的那麼淒厲怨懟,喊著要打死她的聲音和眼前這張有些蒼暮無力的臉重疊在了一起。不知怎麼的,她就覺得那道無儘怨恨的聲音是從這具軀體裡喊出去的,顫抖的身體也不是因為冰冷的地板而是出於憤怒、絕望。
“依萍?你還好吧……”溫柔的女聲靠近了一些,問的好天真。但她始終也沒敢離的再近一點,伸出手,或者蹲下身,瞧瞧她是不是真的好或不好,瞧瞧她是不是真的被打的失了思覺。她隻是遠遠的觀望,然後以表親切的問候一句,你好不好。好像怕蘇曼會仍有著充沛精力撲起來咬她一口。
“我很好。”這一次,她咬牙站起來了。拂了拂散亂的頭發,她收斂一切多餘的情緒,淩然對上中年男人的目光,昂起了頭。“我不需要你們的錢!我也不會再問你們要一分錢!從今以後我走我的獨木橋,你過你的陽關道。我們再無關係!”
‘她’是想這麼說的吧,身體裡的靈魂。好吧,不管對方是什麼人,做的什麼職業,他們和這具身體有了仇,和她本人,亦結下了仇。
轉身,推門,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