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背對大門,一陣大雨傾盆澆的她透心涼,往下看看自己破爛的不像樣的衣裙,藍衣,紅裙,布鞋,都是粗料,民國未出閣閨女的標準裝扮。從腳趾到頭皮,每一厘每一寸都在揪著痛,沾濕了水的衣布緊貼皮膚後,痛感愈加的張揚起來,這一切都在清楚的明示蘇曼她不是在做夢。不用狠捏一下自己,不會清醒,她已經夠痛的了。
背後是微闔的漆紅大門,裡頭燈火闌珊,映襯下的外界就更顯得黑昏昏的。她沒有傘,隻得站在門口發愣,很多事情她沒有想明白,不,應該說是直至此刻所發生的一切她都不在狀況裡。
半古卻又不能說破舊的獨立小洋房,旁邊的車棚裡一輛漆黑的古董老爺車任由傾入的雨水衝刷的一塵不沾,前頭鐵柵欄正門兩邊立著挺直的兩柱路燈,忽明忽暗,樣式在上海的梧桐路上有,仿舊時期,不像是用電的,幽暗的很。
不是地獄吧,或是重生?
她看不見自己的臉,卻能瞧著自己的手,比她的更大細長些。隻不過,女孩子的手怎能如此粗糙,指節上的繭也不少,鼓起薄薄的一個個淡黃色的小包,指腹撫之,糙糙的似摩挲在砂礫。這雙手的主人曾經或是很辛勞。
這不是她的,身體,世界,全部的一切,這都不屬於她。
蘇曼暫且搞清楚了一件事,她來到了一個未知明的世界,以著彆人的身體,彆人的身份繼續呼吸,生存。
可,這是哪?
“依萍怎麼回事?今天好像怪怪的。”門內傳來的聲音。
“管她呢!她從來都是神神叨叨像瘋子一樣,腦筋不正常!”這個聲音她認得,先頭也沒少咒罵她,那個臉塗的像白無常的女人。接著,又聽見她高嚷,“阿蘭!阿蘭!拿拖把來拖地!每次她來都泥狗似的弄得一地泥!”
女人的語氣透著濃重的厭惡,也不擔心她有沒有走遠,會不會聽到。或許,她喊的這麼響就是想讓她聽到的罷。
真是可笑,這笑貧不笑娼的一家子人。不管命有多富貴,骨子裡頭也還是臟的,為了一點錢又動鞭子又吐唾沫,到底誰在上流誰才下賤,外人看了自是一目了然的。
顯然,身體的主人已不在世了,可能因為剛才所遭受的事情,魂歸去,人消亡,之後因緣巧合便由她鳩占鵲巢了。
“咦?依萍小姐好像沒有拿傘就走了。”
“外麵還下著大雨啊。”
“阿蘭,你替她送去。”
“不行啊老爺,夫人叫我立刻把廳裡的地板給打掃乾淨,我走不開。”
“爾豪……”
“爸你彆叫我,我還有兩份稿子要趕呢,我這就上去敢稿子了。”
罷了,走吧,是非之地不必多留。
…………………………
她隻是憑著感覺一路向南走,要去到何處自己也不明了。沿著壁角屋簷躲開一些夜雨的澆灌,身上還是全濕透了,她不禁暗咒自個為何出奇的倒黴,死就死了還死到這種鬼地方來了。
地上水窪深深淺淺,明明暗暗,折射百態人生。就著路燈,她在水坑倒映下看清了自己的臉,傷痕下肌膚淒白,血色離棄,大而深邃的迷人眼睛此時毫無光彩可言,不過隻論五官和輪廓卻是一個彆致的美人胚子。
紅顏多薄命這話大概亦是有道理的,好好的一個美人初長成,便就這麼香消玉損了。
她隻顧撐著牆前行,大雨滂沱看不清路,鮮嫩外露的肉瓣汲取了天水的滋潤,便也開始不顧主人的感受競相叫囂起來,劇痛使她更顯恍惚。
突然,就這麼撞上了。
“讓一讓~讓一讓~~……哎哎小心!小心小心!”
一輛自行車從拐角出現,歪歪扭扭的往她這邊駛來,邊扭上頭的人還邊嚷。不是她現在沒力氣做大範圍的移動,即使有那平日活蹦亂跳的勁,他這麼不規則的前進軌道,沒練過輕功這也避不開啊。
於是,被七十碼了。
於是,她騰空了。
於是,落地了,濺起一片水花。
身著灰風衣帶禮帽的男人也一並跟著倒地,倒的比較斯文。剛摔下他就一股腦的爬起來跑她這邊來把以犧牲姿態躺倒在地的她扶起來,“對不起啊小姐,我的刹車失靈了,”一上來,先找理由,“小姐你沒事吧?有沒有撞到你?你還好麼?”
他的一連三個疑問,前兩個可以忽略不計,卻看他語氣確實是焦急的,她也懶得——哦是沒力氣再和他計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