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日暖風和。
薄雨輕打褻玩著湖水上的翠荷,透明的玉珠順著葉脈劃過,倒映著整片湛藍的天空。
小靜徑直跑到阿久裡的臥房,不假思索便開門闖入。
阿久裡正在洗麵妝點,見她一臉無措,微微嚇了一跳。
“出什麼事了?”雖然小靜經常會大驚小怪,阿久裡則偏偏每次都不厭其煩地聽她細說。
小靜喘著氣,無力地癱在地上,嘴拉成一條橫線,吐出舌頭,緊閉雙眼,重重吞了一口口水。
“我的媽呀……”
阿久裡輕蹙著眉,一臉不解,“怎麼回事?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她看著阿久裡有些嚴肅的表情,登時使勁搖頭搖手,“沒事沒事,隻是……”再次回想剛才撞到的場景,不禁將雙臉捂住,“這些人怎麼能在屋外就脫光衣服潑涼水呢……!”
阿久裡一聽,掩嘴笑了起來,半晌沒能騰出氣來說話。
剛入六月,天氣還是透著寒意的,早上起床開門時會有一股涼氣撲麵而來,從道場裡跑出來想去找二番隊的幾個兄弟一起喝口早茶,沒料與幾個隊員撞個正。幾位壯漢脫去上衣,在井邊衝著涼水,此般場景,霎時將她嚇得全身癱軟,差點失聲叫了出來。其中一人轉身瞧見她,竟還熱情地拖著她一起洗。
二番隊這個小團體永遠是戰時訓練有素,戰外嬉皮笑臉,“不拘小節”。但是,小靜一點都不希望他們不拘小節到這種程度……
“可惡,哪有如此的……”她抱頭在阿久裡麵前渾身顫抖。方才就像生死時速般地逃了出來,現在一回想起那些隊員,袒胸露乳,還穿著傳說中的兜襠布……
(我的神啊,為什麼我就偏偏得麵對這些……)
“這裡的隊員大多是從邊村來的浪士,有些地方自然不會太過拘謹,但性格都不錯,不會使什麼壞心眼的,”阿久裡掩嘴笑著,“看到他們就儘量避開吧,夏日裡在井邊衝涼的隊員會很多。”
話是這麼說的確沒錯……小靜正坐在阿久裡麵前,許久沒有吐露一個字,隻是乖乖點著頭,裝著一副深受教導的模樣,腦海裡那個令人掩麵的兜襠布卻依然揮之不去,不禁麵部鐵青。
“我有點不舒服,能在你這裡休息一會兒嗎?”
阿久裡對此並沒有拒絕之意,隻是當下正是道場熱鬨之時,一個新來的隊員不勤於練習是會被說閒話的,也更容易被上級否定。
“這個時候,不去道場行嗎?”
“再說吧,讓我先睡一會兒……”
“真是,怎麼可以偷懶呢……”阿久裡雖口頭上百般阻止,雙手卻已經輕撫著她的頭發,還不緊不慢地整理著床鋪好讓她睡得舒服點。
這樣帶著點寵溺的話語,這般溫暖的舉止,像極了阿蘭給她的感覺。
多久沒有見過那個女人了呢,她過的好嗎?
……還有見麵的可能嗎?
想著想著,小靜不知不覺就睡在阿久裡的枕上,朦朧中,她感覺阿久裡似在搜尋自己身上的什麼東西……
(怕是依然對我存有疑慮罷。)
的確,她在不久前接到了吉田秘密送來的消息,將新撰組近期就對長州藩的態度進行調查,然而,事情還沒什麼眉目,阿久裡便對自己起了疑心,這或多或少也讓她提高了警惕,平日裡閒聊得到的消息,不得不暫存在腦袋裡,決不可以書信形式展現。
許久,阿久裡起身,拉開了門閂,讓幾縷陽光灑進裡屋。小靜保持著沉睡的姿勢,她並不願用什麼手段防備這個女人,但若是自己不加以防範,這個女人便會對她不利,畢竟,隻要阿久裡現在一向土方他們告發她女兒身的事實,事情一鬨起來她很難收拾。
“孩子,究竟為什麼一定要來新撰組呢?”
(她是在問我嗎,還是在問遠在天邊的兄長。)
這個問題,即便是那位兄長也沒辦法回答吧,如此深刻的意識,是直到幾年之後,祁靜才漸漸明確的……
那之後,小靜因為沒去道場而被永倉點名,他並未顯露什麼指責之味,直到她隨他進了和室,他才表了意。
“近期,那些攘夷派又有襲擊行動了。”隻是這樣一句話,便讓小靜感覺眼前這個人已然一反常態。
幕末時期,攘夷激進派時常會惹些事情出來以擾亂幕府的統治,維護本國不被蠻夷入侵,襲擊那些洋人的事件時有發生,兩次東禪寺事件簡直是給幕府帶來的前所未有的災難,而今,又不知是哪個洋貨被盯上了……
小靜暗自歎了口氣,“聽說了……”
“哦,那麼,你覺得我們二番隊現在該怎麼做呢?”他倒是饒有興趣地坐在榻榻米上,隨手倒了一杯茶,托著杯子目不轉睛地看著她。
這些事情,竟會單隻問她這麼一個小隊士,小靜覺得甚是奇怪。
她小心翼翼地瞅著他的雙眼,思量著這個平日邋遢慵懶的隊長此時腦中究竟作何打算。
“此般事宜,不該是由局長他們考慮的麼?”
退一步,不管怎樣覺不該發表自己什麼獨特的意見,棒打出頭鳥,默默地呆在隊裡更便於隱藏。
永倉挑了挑眉,“你有和總司去過那個三條木屋町吧?”
怎麼又扯到這個了?小靜疑惑著點頭。
“不久前接到密報,那個古道具商人很是可疑。”
“俞屋嗎?……”她低聲說著,永倉並未回應什麼。
江州浪士古高俊太郎,化名為商人俞屋喜右衛門,開著一家簡陋的兵器店鋪卻終日有大量的客人,很快引起了新撰組的注意。
一開始,是總司帶著她經過了那裡,現在,永倉又提起了這件事——對她這個剛入隊的新員來說,不覺得有些不自然嗎?
小靜思索片刻,“是要準備捉住他嗎?……”
“捉住他是必然的,”永倉很快回話,飲下杯中的茶水,“重點是,我需要你幫我另一個忙。”
“幫我一個忙”……多麼可怕的一句話呀,自從遇到吉田後,她就害怕聽到這句話,害怕到一聽就忍不住全身震顫。
“……你怎麼了?”
她額角竄汗。永倉很快察覺到了異樣。
“不,沒什麼,隻是身體有些不舒服。”睡了一個上午的懶覺,一下子竟暈眩難抑。小靜低下頭做領命狀,此番情況也隻有這樣做了。
“去監視隊裡的上戶直水。”
簡單的一句話,太過簡短。
她整個人愣在那裡,久久沒有回他的話。
上戶直水。
似乎是某個新員。
“要我監視他?……”她沒敢說自己還不清楚這小子長得什麼摸樣。
永倉沒回聲,隻是坐在那裡喝著茶,似乎在思索著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