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呀,你倆都在呀。如此悠閒?”阿久裡微笑著,雙手叉腰,“幫我去收購一些蔬菜吧,今晚我要煮一鍋好湯!”
總司很熱忱地應了下來,小靜亦著了魔似地跟在他身後。離開時,阿久裡滿眼憂心地看著小靜,想要留住她卻沒辦法開口。小靜微笑著搖了搖頭。
(她怕是擔心呆在這些隊長級彆的人物身邊太久會對我不利吧。)
然而經過如此之多的突發事件,說白了,對方當即拔刀對著自己這般心理準備她也是有的。
走在街市上,看著外攤叫賣著的新鮮蔬菜,祁靜忽然爆發出了中國女性普遍具有的特性:砍價,大到金銀奢侈品,小到蔬菜水果,凡是能省則省。
衝田當時被祁靜突然的轉變嚇得一愣一愣,目瞪口呆。賣蘿卜的年輕老板一時擋不住勢,一大籃白蘿卜近乎虧本賣給了他們,笑得她合不攏嘴。
一路上,祁靜快言快語說得賣家求饒的膽都嚇了回去,最後想到他們也是睜著飽腹錢,便稍稍收斂了一些,總司跟在他身後,一邊清點著蔬菜一邊付賬。
那時在東瀛的貨幣與中國沒什麼區彆,仔細打量,一方孔圓錢上“文久通寶”四個大字,確乎是仿中產品。中日交往源遠流長,這東西或許是最好的證明之一。
支出低於預算,總司很是欣喜,背著一小籃子的蔬菜腳步卻愈發輕鬆。
新撰組其實很缺錢,雖然收的是幕府的俸祿,但是上下一直都是拮據地生活著,這一點在廚房裡一直勞作的阿久裡是深有體會的。但百般糾結的是,既然窮,為何還有那麼多隊士隔三岔五地結伴去喝花酒呢?……難道,這就是浮世嗎?
祁靜偷偷看了看總司,同時不知為何盯著走了神,暗自思忖著這個人是否也常跟著土方他們一同去島原尋歡呢?
之前在島原,她有見過他,但也隻有那一次,那以後,會看到土方光顧,卻不見他身影了。
“你在想什麼?一直看著我的臉。”
“啊……”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她忙不迭地道歉,“抱歉,我在想你是不是累了。”
“怎麼會,這些東西累不著我。”自信地眯眼微笑,迎麵撲來一縷清風,在他的側臉勾勒出完美的弧線。她方才開始明白那個名叫阿梨的女性每日走在這個男子的身旁所懷的心情,雖然並不是很強烈,相反它非常之微弱,仿佛是夜半嬌柔的鼾聲,僅是一抹鼻息便徹底消失。
“真不愧是我們的一番隊隊長喲。”小聲在他耳邊調侃了他一番。這裡是公眾場地,而眼前這個人又是特殊角色,不方便隨便聲張身份,所以這個人總是似有若無地留意街市兩旁卻同時做出一副悠閒散漫的模樣,似真似假,誰都不知道他在盤算什麼,抑或他根本沒有盤算著什麼,隻是按照本能執行著每一個動作,日日如此。有時候連祁靜都會在懷疑他的笑容是否出於真心。
“呀,真會拿我消遣。”衝田雙手叉腰,對著小靜皺了皺眉,“越來越像永倉先生了。”
她咧開嘴放肆地笑,並試著將聲音放粗,以便自己的聲線不被聽出什麼貓膩。此時的情景,可能像極了一對兄弟之間的家常。
餘光中,一個身影閃現,她以為自己眼花了,定睛,才發現,不遠處黑巷有個穿著黑衣的男人一直注視著這邊。小靜自然地轉身望過去,那人竟毫不避諱地繼續看著她。他將下半邊臉遮得很嚴實,然而她出乎意料地識出了那個人的身份。不是吉田,也不是上戶直水,而是新撰組的監察山崎烝。
祁靜對於這個人僅有一次的接觸,便是上回聽到他在屋頂上吹笛子,其實那麼說也略有牽強,隻是後來齋藤道出他的名字,提及他是個極少說話的人,出身少有人知,執行任務效率極其高,深得近藤的信賴。
那張臉隻是露出了一雙眸子,一雙看是對上了就移不開視線的眼眸。她心想著,這個人站在那個地方是要觀察自己嗎?莫非是土方他們對她有所顧慮?但如若是那樣山崎就不會那麼明目張膽地讓她發現自己才對……
祁靜沒有繼續理會他的視線,與衝田返回屯所。附近一座日本橋,身邊走過一對羞澀細語的情侶,她不自禁地瞥過去,引來總司一陣偷笑。
“小靜想是思念哪位姑娘了?”
“胡說!……”她方意識到自己的舉動有些猥瑣,忙不迭扭過頭。
“哈哈……”衝田仰頭伸了伸懶腰,一瞬間張眼神色犀利。想也是有情況了,隻是她反應比不過衝田,轉身一看,身前身後已有幾個武士執刀阻了道。
“是新撰組一番隊隊長衝田總司吧!”其中一人滿麵猙獰,仿佛是荒原中嗜人的豺狼。
衝田迅速抓住小靜的手將她拉到身後,佯作出無奈的笑容,“大人是認錯人了吧,我們隻是普通町民出來逛集市罷了。”她注視著他那雙骨節分明的手抓著自己的手腕越收越緊,有些無措,定睛一掃他的腰際……
(慘了!這小子沒拿刀!)
“少裝蒜!受死吧!”另一個武士怒喝一聲,拔刀便砍了過來,衝田拉著她躲了過去,這一躲,另幾個人也動起手來。衝田一時找不到還手的契機,身邊還時刻顧著掩護祁靜。
她咬牙,深刻意識到自己的多餘,忽想到懷裡有一把小太刀,便不假思索地掙開他的手,出鞘對著撲過來的浪人就是一刀,居然不偏不倚正中了他的左臂,鮮血濺出,灑在小靜身上。
她忽的雙臂一顫。再不敢有所舉動,衝田察覺到後,立刻奪過小太刀,衝上前去對著那個麵目扭曲的浪人一刺斃命。
她想去阻止他,然而,若是妨礙了他,上回的險境可能還會重演,百般糾結,腿一軟,祁靜冷不防滑倒在地上,眼看著一個浪人執刀朝自己砍了過來,她驚叫一聲,閉上了眼睛……
她再次清醒過來,周圍恢複了平靜。幾具屍體就在眼前,未乾的血液染紅的橋下的河水。總司握著太刀,看著撒了一地的蔬菜,葉脈上已是鮮紅,他歎了口氣,滿眼的無奈:“花了那麼多心思買來的,都弄臟了……”
那雙眼中她看不到一絲溫和,反之卻是無窮的黑暗。小靜捂住嘴,沒辦法掩飾住內心極度的惡心,她將腹中所有的不適就此宣泄了出來。
殺戮。寧靜的橋邊,武士的廝殺與飛濺的鮮血讓頭頂那片湛藍的天空變得無比汙濁。泯滅人性的殺戮,這個時代究竟怎麼了?……
小太刀入鞘,卻沒有立刻歸還它的主人。衝田跑到小靜身邊輕拍她的背,半晌才出聲。
“好點了嗎?”他似乎並不是在安慰她,緊接著便說,“回去吧。”
不知什麼時候,山崎烝也在衝田邊上,看來方才也有他的一臂之力。
“這裡交給我吧,你將他帶回去。”
“那麼……拜托了。”衝田抓住她的手將她拉了起來。那股力道讓她有些排斥,有意去掙脫,沒料衝田卻絲毫未理會。
不覺中,天邊已掛起一輪圓月。皎潔的月色沉澱了些許不適,祁靜就這麼被衝田拽著,走了不知多少路。
“快到屯所了,再忍一忍。”他似乎明白此時的小靜心中壓抑著多大的沉鬱,手緊握不放,很少回頭,因為他的臉上,腮邊,全是殘留下來的凝固的血跡。
她停住了腳步,怯聲問著他:“奪去一個人的生命,對你來說是那麼輕易的事情嗎……?”
意料中的,還是沒有正麵回答。
那彎殘月將衝田的輪廓映得格外纖細。
他看著她,目光深邃。緊接著卻是一抹苦澀的笑顏。
“你還是太過脆弱了呀……”
那句話,深深刺痛了祁靜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