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久四年,即元治元年,6月。夜。
位於京都三條河原的一間私人經營的旅籠,還是十分安詳地運營著。一樓的風呂屋裡,滿目皆是世俗的醜陋,阿久裡悄悄走出來,即見一個小生端著酒水往二樓跑,小心招呼了他。
“這是給吉田大人的……”那孩子分明是少不經事,兩三句便“露了底”。
“把酒水給我吧,吉田大人方才讓我去給他梳頭。”阿久裡嫵媚一笑,霎時那少年滿麵通紅,遞過酒水,告知她吉田的客舍方位後,逃也似的走開了。
夜晚越是寂靜,越是會讓人心萌生恐懼。
和室裡,酒水撒了一地,幾盞殘燈隻得摸清隱約的輪廓。粗繩死死勒著四肢,心慌皮肉痛。
祁靜試圖掙紮。無奈,身體根本無法抽離。是時。阿久裡端著酒瓶走進屋子裡,戲劇性的場景隨著一陣怒目被打破。
“吉田稔磨!”
祁靜從未看到這個百般溫和,遇事不驚的女子會露出如此猙獰的表情。她取出短匕,怒視著眼前的這個男子。吉田稔磨,長州藩的活動家,掌控著長州藩此次在京都的行動,同時也是暗中操控祁靜潛入新撰組的人。
吉田雙眸似冰,並未作何反應。
祁靜一時心急,怕阿久裡不顧一切做出什麼傻事。二話不說,她一使勁狠狠用頭撞了吉田的腦袋,兩個人霎時都頭昏眼花起來。
阿久裡乘此跑上前來,在吉田的左眼旁刺開一道傷口。
“我是讓你快走啦!你打不過他的啦!”祁靜分不清東南西北,隻有亂喊一氣。霎時,雙腳被解放,阿久裡拉住她跑到窗口,迅速解開了她手上的粗繩。
吉田一手捂住左眼,一手拿起刀架上的武士刀,對著阿久裡。
“莫非是新撰組的人?”
“與新撰組無關,我是以一個痛失兄長的女人的身份來向你索命的!”阿久裡厲聲道,期間死死揪住小靜的雙臂。
“哦……那不管怎麼樣,決不能放過你了呀……”
語畢,五六個浪士從彆間跑了進來,將他們包圍。
“阿久裡……”事態至此,祁靜腦中一片空白,本能地將懷中的短刀取了出來,阿久裡卻抓住她的手示意她勿起殺意。她一麵看著那些浪士詭秘的笑容,一麵小聲細語著:“離開這裡,我不會讓你有事的……”言罷,她撕心裂肺地喊叫了出來,一把揪住小靜的手將她丟往窗外。
“阿久裡!”小靜喚著她,身體卻因為重心而下落,眼睜睜地看著那個女人伴著無奈的微笑離自己越來越遠。
“阿久裡!”
窗下不遠處有個矮篷,祁靜借著它撿回半條命。抬頭一看,窗口那個身影早已不在,她登時急了,一心念著從彆門進入去救阿久裡,沒跑幾步,眼前竟出現一個身體纖瘦的女子。
鮮紅色的忍服,鮮紅色的唇和慘白的頭發,一切都與萬物格格不入。
“啊……”一瞬間,竟感覺妖鬼降臨了,我嚇得癱坐在地上。這個女人,就是島原火災時的夜櫻。
這個女人她不知從哪裡取出了忍者所用的苦無,起落間便對準了小靜的喉。
不知來曆,不明生死,此時的祁靜隻知道,這個女人忽然就要置她於死地。
“呃……”她迅速短刀打開夜櫻的手。
夜櫻後退幾步,臉上依然沒有任何起伏,這讓她萌生了無限的恐懼感。
“為什麼要殺我?”
夜櫻沒答話,兩腳一蹭地,縱身躍到屋頂。沒等小靜喘口氣,兩三枚手裡劍閃電般刺破了她的手臂和臉頰。
來不及顧及疼痛。再一睜眼,夜櫻已十分逼近地盯著祁靜。
“哇!……”
夜櫻手裡的苦無無情地刺向她的臉,那一刻一個人影閃過,揪住她慘白的頭發從祁靜身邊拉走。
“哪來的怪女人……”
那男人一手拿著太刀,用灰色的頭巾裹住半張臉,那雙泛著藍光的眸子卻騙不過祁靜。
“齋……”
“回家去,小丫頭!”仿佛是警告一般,齋藤打斷了她,不費吹灰之力將夜櫻甩到角落。祁靜方才想到,這個時候要是讓那幫長州藩的人在此地聽到新撰組的人的名字,改變原有計劃,新撰組便會陷入困境,撇開這個不說,單是讓他們知道了齋藤一在此,裡麵的阿久裡或許馬上就會……
齋藤的武士刀一揮便可見血。夜櫻咬了咬鮮紅的嘴唇,有些不甘,一躍即消失於天際。
祁靜一心想著阿久裡還處於困境之中,便哭著叫道:“哥哥!阿久裡在裡麵……!!”
齋藤沒來得及收刀,差點跌在地上。他帶著些許怨念看著小靜,而後很快恢複平靜。
“你怎麼知道這件事的?”
“彆管那麼多了,快去救她!”小靜跑上前去衝著齋藤又是扯又是拽,說什麼也得讓這個救星閃現他所帶來的幾絲希望。
“但是,如果這個時候新撰組的人出現在這裡,你覺得他們不會改變計劃嗎?如此一來,山崎他們所收集到的情報不都沒意義了?”
“那樣就能看著阿久裡去送死嗎?”
“那是她自己選擇的,我們無法去乾預。”
“你……太無情了!”小靜怒吼了一聲,沒料齋藤立馬拉住她的衣服怒視著她的雙眼。
“如果你的至親被一個人殺死了,你希望親自手刃他還是等著彆人來解決那個人,自己卻呆在一旁讓他們保護著?”
“呃……”祁靜被他的眼神怔住了。
“……行了,你先回去,”齋藤用頭巾將自己裹嚴實,“其餘事情我來處理。”
“你要去救她嗎?”
“我沒義務向你報告……”
“帶我去!”
“你……”齋藤猛轉過身,“彆傻了,你想送死嗎?”
“的確,論劍術,我根本鬥不過他們其中任何一個人……但是……”祁靜揪住衣袖,鼓足了勇氣,“但是,我有腦子,我知道在險境裡怎樣保護好自己,保護好自己所想保護的人!”
齋藤看著她,遲疑了一會兒。忽然,他走到小靜麵前,骨節分明的手替小靜梳理著蓬亂不堪的劉海,輕聲說著:“還是第一次看到你穿和服。”
她愣了一下,“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我們必須潛進去,把阿久裡救出來,她一個人……不知道會出什麼事……”
他沉思片刻,“你等等,樓上剛起了騷動,現在已經沒什麼辦法進去了,眼下是儘快離開這裡,很快他們會到這裡來搜人的。”
“可是……”祁靜望向那個開始人頭攢動的窗戶,不留神間便被齋藤一把拉走。
跟著他繞到跑到了暗處,似乎走了很多路,最終進入了一個陌生的空間,心裡開始變得搖擺不定,那種在黑暗中小靜不自覺萌生了恐懼感,而百般恐懼中唯一可以依靠的,居然隻有身邊這個不知下一步會幫自己還是一腳把自己踢開的男人。
“你先呆在這裡。”忽然,齋藤一手輕輕扶住她的肩,暗示她原地蹲著彆亂動。
“你要去哪?”她完全沒料到自己的第一句話竟然是這個。
“去看一下那裡的動向,”他似乎考慮到了小靜的想法,“兩個人一起去太危險了,到時候我未必可以保證三個人都安全。”
“可是……”
“沒有可是,若是你執意跟去,我不保證可以輕鬆將阿久裡帶出來,若是你不去,阿久裡得救的可能性還會大一些……”
“怎麼會……”被說拖後腿雖然不是第一次,心備受刺痛的感覺卻是第一次,祁靜睜大雙眼看著齋藤沉靜的臉。
(我該相信他嗎?對於他們來說,阿久裡隻不過是個廚娘,他們沒必要為了她而暴露身份,但是……對於我來說,阿久裡是我在新撰組唯一真實的依靠……)
“齋藤……”
她拉住他的袖子,咬著唇半晌沒吐出下一句。
“……求求你,救救阿久裡……我做什麼都可以……”
齋藤似乎有些驚訝,卻沒有多餘地疑惑著什麼。
“我不會輕易讓新撰組的人犧牲。”他拋下這句話後,便疾步離開了。
祁靜躲在黑暗中,甚至不敢抬頭往天上看。究竟是什麼時候,自己變得如此膽小。直至最後才驚覺,她所害怕的,隻不過是失去一個人。
閃過眼前的鮮紅十分突兀。
當她回過神來時,定睛一看,霎時癱坐在了地上。
那個猶如妖物般的女人再次出現在自己麵前,一手拿著苦無,走近幾步,飛快地刺向自己。
“!”
本能地神腳踢開她的手,沒料她一手撐地退了幾步,又飛快衝到身邊便卡住了祁靜的脖子。
“你究竟……”
夜櫻五官毫無生氣,所有舉動也不帶任何情感,仿佛是一具純粹為了殺戮而存在的軀殼。
兵器刺骨入體的聲音很清晰,隨之而來的便是撕心裂肺的劇痛。
“啊!”
左肩被刺穿的感覺,伴隨著狂襲的恐懼。
祁靜看著眼前這個毫無生氣的女人,漸漸失去了意識。
“果然還是我比較強啊……”
她隱約聽到了那個女人的聲音。
仿佛陷入了沉睡一般。模糊中,祁靜看到了許多二十一世紀的畫麵,似乎是自己穿越之前所見到的景象。紅色高大的鳥居,長到走不完的小徑,還有寧靜湛藍的天空,她似乎還見過幾個人,那些人在她夢裡輪廓越來越淡,慢慢地消失,仿佛在暗示她已經徹底遠離了自己原本生活的時代……
漸漸的,祁靜拾回了意識,張開眼,現實依然是現實。
“小靜……小靜!”
熟悉的叫喚聲。
視線清晰後,她看到熟悉的身影。
“阿久裡!……”
她剛叫出聲,有人立刻捂住了她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