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視線漸漸清晰,才意識到自己已在某一個安全的角落,似乎已是睡了許久。
麻痹了的不隻是這副冰冷的軀體。屯所和室的天花板不知何時像是天際一般遙遠。想要伸手去向那片黑暗哪怕抓住的隻是一抹虛然的空氣。
手,沒辦法動。全身都好似不屬於自己了。
祁靜甚至覺得呼吸都非常吃力。
是時,門開啟的聲音傳入耳中。霎時間幾縷光線割開了眼前這一片黑暗。
齋藤走到小靜身邊,扶著她的額頭。“你發燒昏迷了三天。”
“呃……”
隻是發燒而已嗎?……
她甚至覺得自己已經不在人世了,身體無法動彈,感覺不到呼吸的暢快,躺在黑暗之中身體也像空了似的……但是,心在痛,很痛很痛。那種比墜入深淵還要讓人恐懼的痛楚告訴她,她還活著。
“即使你昏迷著,眼角還是不停地流淌著眼淚……”一雙用劍成狂的雙手,指尖是如此的粗糙,那樣的觸感卻無比細膩,帶著些許愛憐,暈在小靜的臉頰上。齋藤輕聲細語著,全不似往日那個一臉漠然的男人,“你身上的傷都是我私下找人處理的,暫時你還不能有劇烈的動作,否則傷口會裂開……我隻和總司他們說你在保護一個町民的孩子時不慎被浪士砍傷了,高燒不起……”
他停頓了許久。
“……阿久裡的遺體,會在今天安葬。”
……阿久裡……在聽到這三個字之後,仿佛猛得被拉回人世,祁靜抽筋般地身體一震。
“阿久裡……”身體開始微微顫抖,鬼上身一般,她猛然起身靠著最後的本能爬向門口。
“小靜!”齋藤一陣驚,連忙把住她的身體,“冷靜點,你現在暫時不可以動!”
“阿久裡……”已疲憊不堪的淚腺再次崩潰,那一瞬小靜恢複了女子纖細的聲線,伴隨著曾經女性自有的軟弱與無力感,她沒辦法正視他,更無法正視眼前的事實,“可是……阿久裡永遠都沒辦法動了……”
“阿久裡她……”
“阿久裡她離開我了……!”她拚命嘶叫出來,一心想厲斥不公的天地,那一瞬,齋藤怔住了,他拉住小靜的手,講她埋進懷中,幾乎可以感受他指尖的微顫和每一絲呼吸都傳遞給了懷中之人。
“阿久裡她和池田屋的浪士同歸於儘,”他在她耳邊輕聲訴說,“你那之後就昏過去了,我趕過去的時候,她很安詳地閉著眼,她很快樂。”
“……”祁靜完全沒有餘力去聽他的話語,“帶我過去……”
“小靜……”
“帶我過去,我想看看她。”
“彆胡鬨,她已經去了。”
“才沒有!”她喊得嗓子幾近啞了,“不止一次,在夢裡看到那抹微笑,阿久裡她依然在看著我,她依然在這裡的!”
“背我過去,否則我會在咽下最後一口氣之前把手上新撰組的內情全部告訴他們?”祁靜怒喝一聲。齋藤徹底錯愕了。
“‘他們’?……”他鬆開雙臂,沉思片刻,半冷笑道,“你果然並不單純是個女人啊。”
太過魯莽。說什麼咽下最後一口氣之前,現在這個男人恐怕瞬間就可能變成嗜血的豺狼把她殺了……忽然感到一陣暈眩,有些體力不支就連半跪著都會全身發軟,祁靜不停喘著氣,拚命試著站起,卻冷不防倒在他胸前。
“……”她沒辦法作出太耗費精力的反應,自己的身體好似已經不是她所能操控的了然而他卻也未半點動靜,“齋藤……呃……”
祁靜剛想叫他的名字,齋藤一把她我攔腰抱起。她確信這個時候自己的臉一定充滿了驚嚇,身體卻沒辦法動彈,“你……”
“我帶你過去,你這副樣子還要靠腳步行走到一半就會被抬回來。”言語沉靜,這個男人又變回了往日的齋藤一。
“但是你覺得這樣恰當嗎?我是男人啊。”她緩緩咬出這句話,意在提醒他自己身份的不可泄露性,而這句話齋藤竟置若罔聞。
齋藤是個不喜歡麻煩的人,他的直覺永遠暗示他走最簡捷也是最利落的路,主動去找麻煩,絕對不是他的風格。
“喂,我說你……”起先是置若罔聞大步流星地走在廊下,不留神,齋藤的神色變得陰沉起來,神色凝重盯著小靜的臉。
“你……你想乾什麼?”她皺了皺眉,警惕起來。
“我說你這個女人……”齋藤加大臂力,將她的身體攬近,“真不是一般的胖啊,你是吃什麼東西長大的……”
“……”聽到這句話之後,一種想笑又想哭同時體力不支全身抽痛的莫名之感襲遍全身,祁靜最終還是厲聲罵了上去,“現在不是開玩笑的時候!”
齋藤漠然偏過頭看向前方,沒再說話。
最後一段路確實,祁靜是靠著冰冷到極點的雙腳踩完的,走到那間做滿人的屋子時,內側躺著的那個一身白衣的女人,登時間眼淚又模糊了整個視線。
“小靜!”衝田安靜地坐在前排卻最先察覺到門口的動靜,迅速起身,等土方和近藤等人反應過來時,他已然走到小靜麵前。
祁靜本以為這些人中總會有人開口罵她甚至將她遣送回去,然而她所看到的,隻是他們短暫的驚訝很快恢複平靜的臉。
“衝……”麵對眼前的一篇沉寂,她甚至不敢呼吸。
“進來吧,她會是最希望見你最後一麵的……”衝田把住小靜的肩膀,帶著她緩緩挪進和室,齋藤在一旁已然陷入沉默。
祁靜堅持和二番隊的隊士們坐在一起。隊長永倉滿眼的擔憂,和衝田說了什麼,隻是兩人沒兩三句便沒再動靜。
或許是貧血的緣故,她沒辦法擺正坐姿,身體就像被風戲弄的柳枝一樣在身邊的隊友之間搖搖晃晃,左手邊的平隊士光次郎一再想報告永倉,她卻不斷向他使眼色,弄他左右為難。還未引起騷動前,這個身體壯碩舉動卻十分之可愛的男人正了正身子挺起胸,腦袋卻低著,小聲道:“雖然都是男人,我的肩膀可比你寬大的多,你一身是傷,靠著休息一下一點無妨。”
知道對方並無它意,滿臉像在跟女孩子告白那般的傻氣,那一瞬,原本碎死的心開始有了暖意與直覺。
那個時候,好似聽到了阿久裡叫喚自己名字的聲音。
祁靜在那個傻壯漢的肩膀上找到了一個安心的支撐點,阿久裡安詳地躺在那裡,在那個世界,是否也依靠在兄長堅實的胸膛之中……?
……
終還是有心臟被挖空般的墜落之痛,她靠在光次郎的肩上,很快將他的衣衫染濕了。
(她離開我了。)
(她真的離開了。)
(所有對我好的人最終都會離去……)
那晚的夥食,是總司和齋藤發起幾個平隊士合作完成的。言稱沒胃口隻想快一些回到黑暗之處,永倉卻硬是拉祁靜一起吃飯。
土方,近藤等人那之後都沒有露麵。
手上的味增湯中映出了一個陌生的憔悴的麵孔。
抿了抿嘴,抬頭,所有人都閒著手中的米飯,似有若無地看向自己這邊。她才意識到自己該解釋些什麼。
“這些天沒辦法履行隊士的義務十分慚愧,”她微微欠身,“對這件事我會給大家和近藤先生一個交代的。”
“為了保護一個町民的孩子和那些浪人廝打重傷成這副樣子……”永倉停下手中的動作,不論是那表情,還是舉動,都讓場內所有人閉口沉思。永倉不是個會把正事放到飯局上談論的人,對他來說吃是很重要的事情,正事也同樣重要,兩者放在一起磨,會讓他覺得十分費神。
“看來你還得多修行啊。”永倉最終還是省略了很多話,或許是怕小靜有所顧慮,他起身向眾人告彆一個人走出了和室。
此種情況下,隻有衝田依然不緩不慢地講碗裡的味增湯飲儘,將使用過的餐具逐一擺放整齊,自始至終沒說過話。太過異常的鎮定,身邊的原田反倒變得愈發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