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靜你的臉色簡直毫無生氣,你究竟被那些該死的浪人砍得多重?”原田打心裡後悔沒有阻止永倉的反常行為,硬著頭皮將話題轉為人文關懷。
“不是砍傷,是直接刺穿,斷了幾根肋骨,能昏睡幾天安然在這裡吃飯也算他命硬。”齋藤說話沒有一絲起伏,辨不出是在維護她,還是純粹挖苦她。
另幾個番隊隊長零零落落也討論著那天的情況,並未觸及到祁靜最敏感的問題。
“不管怎樣,”忽然,衝田正坐著麵對所有人,“這件事讓我們失去了一個成員,一個隊士也受了不輕的傷,還是讓他把身體養好再說吧。”
語畢,衝田起身,齋藤也隨之站起,順便將祁靜扶起來。
“你是不餓麼,一粒米都沒動。”他在她耳邊淡語一句,她沒回應。
那時,祁靜很驚訝於打斷眾人接二連三的疑惑的不是心知肚明的齋藤,而是一直在一旁沒有任何插手意願的衝田。
她看著他衝田在前麵,那件利落的白色浴衣貼著肌膚,顯得那偏瘦的身軀更加的纖細,那是不該在男人身上氤氳出的細膩,就如未落地的冬雪一般,帶著純粹的素潔飄蕩於世間。
走了良久,才發現齋藤是隨著總司的步伐將她領去采光更好的和室休息,屋子很少被使用卻沒有絲毫灰塵,跪坐在被褥上,齋藤對著她歎了口氣。
“隊裡眼看就要展開行動了,你就在這裡養傷吧。”
衝田很快便離去了,沒多說一句話。
“你不怕我把新撰組暗襲的計劃趁這個空擋走漏出去麼?”
齋藤沉思片刻,“走漏給誰?”
“你心裡很清楚不是麼?”
“就憑你這副連刀都拿不穩的身體,你會死。”
“如果我不將情報彙給他們,會死更多人。”
“那就在死更多人之前把他們殺了。”
“你們沒辦法殺了他。”
“他是誰?長州藩的人麼?殺死阿久裡的那夥人之一麼?”
“夠了!閉嘴!出去!”祁靜厲斥一聲,沒了力,整個人趴下,滿臉憎怒。
齋藤收聲,片刻之後即走出了和室,紙門合上之後,隻留給我一地的月光。
來到幕末,踏進新撰組。
一麵幫著維新勢力,一麵又和這些人產生了太多複雜的感情。
這大概就是天譴吧。她這樣糟糕的人,絕對會被這個時代唾棄。
什麼才是正義。
隻是單純想守護住關心自己的人,
卻一再失去。
痛苦。卻依然那麼自私。
自私地依賴這些人,自私地想留在他們身邊。一旦摸不到他們的身影,便開始心慌意亂。她太自私,一開始隻是為自己著想,才會在不經意間改變了這些人的命運,讓他們遭遇各種不堪。
如果,她從沒有存在過就好了……
阿蘭還是在島原一心等待著山南先生,阿久裡依然在屯所守著兄長最珍惜的土地。
如果她沒存在過,沒有驚擾他們,該有多好……
“……睡了麼?”
“……!”祁靜轉過身,看到一個修長的人影在門外靜候著自己的回應……是衝田。
“還沒有,有什麼事嗎?”其實她一直徘徊在夢醒的邊緣,隻是剛剛從血泊中走出來的祁靜,對周圍的警惕心很強烈。
衝田沒有耐心作答。拉開門閂,讓深夜的寒氣縈繞在烏黑的秀發周圍,沉靜的臉正對著屋內無措的祁靜。
他手端冒著熱氣的湯水。
“你剛才幾乎沒吃,所以給你熱了一些湯,”他正坐在她麵前,“不吃東西的話,便沒辦法恢複,更彆說重新回到戰場了。”
她一時不知該怎麼出聲。頓時,衝田眉頭一緩,很自然地笑了出來。
“姐姐一直都是這麼與我說的。”
“啊……嗯。”那種微笑讓小靜瞬間羞紅了麵頰,她低頭,簡單應了一聲。
“……我的父親……”輕描淡寫的,衝田遲疑了許久才開口,“在我年幼的時候便去世了,那時姐姐們十分傷心,仿佛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寶物……但我實在年幼,無法體會那種撕心裂肺的憂傷,但是,一想到教導過我,一直無比關懷著我的親人從此以後不會再出現在自己麵前,我也落淚了。”
“……衝田先生……”
衝田聳了聳肩,依然是笑,“其實那個時候並沒有如此深刻的體會……”
“但是……”祁靜打斷了他,“那個人始終還是你最珍惜的吧……”
“……”他沉默了一會兒,深邃的眼眸望著小靜,好似要將她吸入一般,他似乎在笑,卻比笑更淡,他又像是在哀愁,卻比哀愁多了幾分溫柔。
“湯要涼了。”衝田端起碗笑道。
祁靜抿了幾口湯水,乾澀的喉霎時清爽多了。
“那麼……你現在……還會為珍惜的人落淚嗎?”小心問道,祁靜看著那人的麵容由自然瞬間變得有些僵硬。
很快,他答道:“不會,我是一個武士。”
“……真是荒謬的理由,武士也該有正常人的情感。”
“武士當然會有,”衝田還是頭一次這麼認真地與祁靜訴說,“會有想要的東西,也會有害怕失去的人,武士有落淚的本能,但同時……他們也必須克製和隱藏這種本能。”
“……我不明白。”她的身體微微顫抖起來,大概是夜晚的涼風驚擾了這不堪的病體。
忽然,衝田抓住她的手,將和服的袖子撩起。島原鬨火時所留下的大片燒傷的痕跡一覽無餘。
“像你這樣的人……”他苦笑著,一雙瞳仁無比溫柔地看著她,“你究竟經曆過怎樣的過去……”
所謂的過去,對祁靜來說並不長久,隻是為了逃命進入了花街,為了保命成了眼線,又為了彆人的命進入新撰組,和那麼多人相識。她的過去太短了,卻沒有辦法用任何言語來講述。那樣的過去,沒有人可以相訴,隻能由她一人承受。
“就這一次……”
祁靜長期未做聲,衝田拍了拍她的肩膀,笑得無比明朗,“隻有這一次,儘情地哭出來吧。我不會看不起你的。”
這個男人的溫柔會施咒,隻要看到他微笑,就會覺得即使下一秒天翻地覆也無所謂。她捂住嘴,儘量不讓自己哭得太過難看,但是淚一滑落,即是一發不可收拾。不知何時,自己已經靠在眼前這個男子的肩上,臉上劃滿了淚痕。
隻是夜晚太過無情,留不住這個男子溫和的聲音,她緩緩閉上眼,過眼便是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