島原。清晨的霧氣還未散去,屋外的腳步聲卻已然震耳難耐,阿蘭披上繡著淺紫色花瓣的小袖,彈指撥去脖頸上的汗滴,雙眼有些遊離,顯然還未從睡夢中完全清醒過來。隻聽得“咯噠”一聲,她抬眼轉身,一個中等身段的小女孩正抱著琴,張大眼睛看著她,雙頰羞紅神似染了血胭脂。
霎時間這個人讓阿蘭好生熟悉。當她回過神時,那張臉又是如此陌生。
“那個……”甜美輕細的聲線亮起。
阿蘭還未梳妝,容姿卻依然讓這個小女孩緊張地不知如何開口,“有什麼事嗎?”
“我叫阿葵,是新來的,這裡的姐姐都說彆屋的阿蘭最擅長撫琴,我想……”
阿蘭心領神會,伸出如玉般細嫩的雙手,示意她將琴遞過來。阿葵很是欣喜,忙不迭將琴送了過去。
阿蘭談起了自己平日裡最是喜愛的曲調,輕聲問道,“你是怎麼會到這裡的?”
阿葵抿了抿細唇,“我的家人,出門行商遭遇劫匪,都遇害了……”
“……”阿葵沒有繼續說,阿蘭也沒有繼續問。來到這裡的人形形色色,卻總是背負了相似的悲慘的現實。
此時的阿蘭越發想念小靜。不知道她身在何處,不知她過得如何,不管怎樣,她也不願意去想那個孩子遭遇什麼痛苦。想到這裡,阿蘭心裡很是酸澀,她被困在這個混沌的牢籠裡,而小靜已經飛往遠處,究竟誰會更加痛苦呢。
忽然,手中的弦猛地震顫,她感覺指尖一陣麻木,疼痛感隨之襲來。
“呀!!”阿葵嚇壞了,“這琴怎麼會忽然壞的?我明明……”
“沒事的……”阿蘭看著鮮血順著指尖躺下,一邊向著阿葵淺笑搖頭,一邊安撫著自己不安的心。
“一定沒事的……”
沒有人可以準確地說出死亡的真正感受,或許是極其疼痛,或許是疲憊後的身心獲釋,又或者死根本沒有任何感覺,隻是一轉眼的事,或者隻是一個瞬間。
祁靜感覺自己好像可以睜開眼睛,身體卻沒辦法動彈,她的身邊流淌著紅色的液體,流經四肢時那種無比真實的觸感讓她不寒而栗。她死了嗎?當她意識到這點時,卻一點都不害怕,想想也是,心都不跳了,怎麼還會害怕呢。此時的祁靜感覺非常愉悅,卻又好像遺忘了什麼非常重要的事情,是什麼呢,她也並不打算去花心思思索,反正自己已經是個已死之人了。
“喂!”忽然一聲粗暴的聲音,粗暴到激起了祁靜內心深處本不該存在的恐懼。下一刻那張臉便出現在眼前。
“吉田!”祁靜猛一發聲,居然喊了出來,“你不是死了嗎!”
“沒錯啊,”吉田嘴角翹起,一手托腮坐在她邊上,臉上絲毫沒有生前的陰冷之氣,“被你用小太刀從這裡直接貫穿,死的。”他另一隻手指了指自己的胸口,隨之笑了笑。
“你……”
“你覺得跟我再相遇很不可思議吧?”吉田搶了她的話,“其實我也蠻吃驚的,我沒有想到你這麼快就跑到這裡來,不過以你的情況看,這大概是暫時的。”
“暫時的?”祁靜覺得這一切很不真實,但她卻一點都不感覺害怕或是緊張,心緒平靜地好似她已經全然是個遊離魂魄。
“呐,鶴田,”吉田望向遠處,“你認為自己所做的這些事都是正確的嗎?”
“什麼事?”
“很多事……有時候我想著那個目睹了血腥場麵的倒在地上瑟瑟發抖的小女孩如今居然拿起刀指著自己,真是吃驚呢……”吉田又是一笑。
“你不會憎恨我嗎?”
吉田回眼看著祁靜,“我從來沒有想過帶著仇恨做事情,我隻會思考我想做什麼,若有人阻礙我便與其對抗,隻是不巧,攔在我麵前的人之中也有你……罷了。”
“……”祁靜陷入沉思。
“那你呢,你會恨我把你帶進這個放眼即是殺戮的世界嗎?”
“不會……”越是走得遠,她越是慶幸自己被吉田丟到這場戰爭裡,不然他不會結實新撰組這一群人,更不會感受到心係著某個人那種愛到深處即是痛徹心扉的感覺,祁靜沒有把這些話說出口,而是漸漸陷入沉思。
(為什麼會忽然覺得胸口好痛呢,心裡深處好像有個聲音,卻好微弱,她聽不清,也看不清……)
“是嗎……真是意外啊,你真的變了,以後你會走得更遠也說不定,不,你一定會走得比我預想得還要遠,隻是,我沒辦法看到了……”吉田苦澀一笑,伸手將祁靜支撐起來。
感受到雙腳踏著地麵的真實感,祁靜忽然感受到切身的疼痛和疲憊,這些感覺一並襲來,霎時讓她頭昏目眩。
吉田用粗糙的手撥去祁靜腮邊散亂的發絲,“鶴田,這個名字是我賜給你的,以後不論你遇到什麼,都要以這個名字,以這個身份好好活下去,你會變得更加堅強的。”
祁靜抬眼,吉田已經不在眼前。她赤腳浸在鮮紅的河水中,神智愈發不清楚。
(好累啊,什麼時候這種感覺才會停止,不想動了。)
“不是還沒有告訴他嗎?”遠處有個溫和的聲音,“什麼都還沒有做,為什麼你會放棄呢?”
身體的血液仿佛瞬間複蘇了,祁靜猛地轉身,睜大眼睛,卻半晌說不出一個字。
遠處某個身影,朦朧的輪廓,“你明明什麼都還沒有做,快回去吧……”
“阿久裡!”她扯起腿跑過去,卻因為劇烈的疼痛重新摔回地麵。
啪——
隨著紙門開啟的聲音,祁靜睜開眼睛。這次是真的睜開了眼睛。真實的空氣,真實的呼吸,真實的世界,真實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