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 霏來到靈幽樓(1 / 2)

很難說霏符不符合通靈人的定義,畢竟她自己都無法確定。

沒錯,就算是她自己也無法確定,就算是她自己也無法對自身的現狀做出合理解釋。

舊時代靈幽樓的通靈人對通靈人的準確定義是:能看見靈魂、擁有特殊能力、樣貌在某個年齡停止變化。

除此之外,通靈人雖擁有漫長的壽命,但除了能力類似於身體強化的通靈人,脆弱程度還是和普通人類一樣,在沒有任何保護和治療手段的情況下,被擊中要害或中了劇毒也是會死的(靈幽樓講述這些的書上還記載了在相關實驗中不幸變成幽靈的通靈人的名字)。

霏看得見靈魂,她甚至有個契靈(雖然那個契靈隻能看到個立體剪影的樣子),她能與靈魂對話,雖然她從未幫助過任何靈魂。

霏擁有特殊能力,並且這種能力在所有有過記載的通靈人中都是獨一無二的——至少她目前還沒碰到有相似能力的人。

霏的樣貌一直都是少女的樣子,多少年來從未改變。

綜上所述,霏是符合通靈人的定義的——或者說,表麵上符合定義。或許也隻有霏自己知道,她和一般通靈人根本上的區彆。

通靈人在誕生時會有一個覺醒的過程,他們自身因一些原因死去之後也會成為在世間遊蕩的靈魂。

但霏是在死後“覺醒”成為通靈人的。

劇烈的痛苦慢慢緩和一些後,霏睜開眼睛,發現自己在一個奇怪的地方,周圍無數的線條互相纏繞成團,又能勉強看出網的模樣,仔細看著線條,生動的畫麵從一小節線中浮動出來。

畫麵中是她……的屍體,正在被搬運到一張台子上。或許是死狀過於慘烈,圍著“她”的人拾起工具的手正微微顫抖著。

她也嚇了一跳,刺刺的痛感縮成球狀,海膽般炸起滾向遠處。

下一秒,她回到了她死去的地方,麵前是已經死去的另一個自己,而殺死她的人看見她,臉上的表情從喜悅轉為驚愕,又變成狂喜。

那個人狂笑著,老舊收音機的雜音般刺耳的聲音充斥在整個世界上。刺球順刺尖畫出的方向不斷延伸向無儘的遠方,緊接著被切開,碎成數塊。

隨後霏又回到了滿是雜亂線網的地方。

恐懼仍未消散,劇痛仍在翻騰。相互糾纏的線被人扯住,揉搓撕扯成雜亂的一條,在手中繞了幾圈後,掛到網上。

霏在線網間深呼吸,漸漸穩住恐慌,想弄明白發生了什麼。但下一秒她又被扯入線中,回到那條巷子裡,回到她被殺的地方。然後,再一次死去。

重複了十多次之後她慢慢對疼痛感到習慣,也慢慢的能躲過對方劃來的刀。“或許我能躲開和逃走,甚至可以反過來殺了這個人。”她這樣想著,緊接著迎來又一次死亡。

她在這裡和殺死了她的人不斷周旋,即使結果都是她再一次被虐殺,但反抗的過程中她也能察覺到,自己在不斷的積累經驗,更加靈活的躲閃攻擊,拖延更多還活著的時間。

幾十次,或者幾百次。霏在這裡不斷重複著,如何躲開第一擊,如何反擊,如何奪走對方手中的刀,如何先發製人,如何切出傷口……

疼痛逐漸被習慣,死掉的感覺也不再喚起恐懼,霏一遍遍試錯,一遍遍重來。絲線不斷增加連接成,纏繞成一團亂麻,而最初死去的自己始終躺在那裡。

終於某一次,她用無次奪去自己性命的刀刺穿了對方的脖子。劇痛平息,恐懼消散,她又一次到達那個滿是線網的空間,沒有再回到那條巷子裡。

隻是她環顧四周,這無數的線條中浮現的畫麵裡,沒有一個有空缺的位置留給她。

伸手觸碰那些線條,也無法走進裡麵,走到那個場景裡,站到畫麵中的人麵前。

——她早就死了,在第一次站到這裡的時候。展現在她眼前望不到儘頭的線網中,每一條都是在自己死後,親人朋友因自己的死而悲痛的場景。

在她遇害之後,痛苦地死去的那一刻,屬於她的時間就已經結束。之前重複著的時間毫無意義,霏也沒有注意到線網間偏移的距離。

這個空間就如同一個巨大的囚牢,霏被關在這裡,無法離開,也無處可去。

“這就是死後的世界嗎?”她自言自語著,甚至沒注意到聲音有多沙啞。

她望著那些絲線,順著一條看過去:半透明的,無數色彩遊離著的絲線,時不時有彆的糾纏過來,時不時有彆的分道揚鑣。視線範圍內的絲線雜亂地像是打了數不清的死結,又像是哪個角落裡堆成一團,被水打濕的的蜘蛛網。

仔細盯著線看,能看到線條內流動的畫麵。那是在她死後的第三天,朋友哭完了,家人還在抹眼淚,但這些不會一直持續下去,她死了,但活人的生活還在繼續,她的親人朋友還能活很久——畢竟也不是誰都能在抄近道的半路遇上個殺人狂。

多餘的線條在看不到的地方脫落,一隻手在視線之外撫上另一片網的線絲。

霏在這個空間裡四處飄著,慢慢理解著這些絲線的含義,也慢慢察覺到了什麼。

那些雜亂的線和網由無數時間線組成,每一個分叉都是世界的可能性,這些可能□□織成巨大的、過於複雜的網,時不時還會有新的可能性生出。

霏最初看見的隻是線網中很小很小的一部分,但即使時間回到現在,她也無法看全可能性。

還有更多的線纏繞在網中。

還有更大的網連接起數不清的絲線。

她目光所及之處,皆是無數粗線細線互相纏繞成的巨大亂網。世界的一切可能都被存放在此處,偶爾會有新的出現,偶爾會有一些消失。

“順著這些時間組成的線條,我能看見任何的過去或未來,我能到達任何我想去的地方。”

她意識到這點時先是一驚,緊接著又迷茫起來:雖然她能做到,但是她沒有想去的地方,也沒有想看到的過去或未來。

於是她愣在原地,似被下達了待機命令的機器人般一動不動的,在空白的思考空地上,嘗試在這雜亂的線網中找尋到前進的方向。

在世界內,隻要還活著一天就會被時間推著前進,無論做了什麼,過的怎麼樣,都會朝最終的那一刻慢慢推進,直到死亡的腳步臨近,最後的時刻來臨,然後過去所有的一切都失去了意義和價值。

而她在死後來到這裡,又不斷回到死時的地方,直到她給予殺死自己的人致命一擊,隨後又回到這裡。沒有任何目的,隻是有些莫名的,事情就這麼發生了。

多餘的刺慢慢脫落,退去顏色,沉入深處。剩餘的刺軟軟的糾纏在一起,隻剩刺尖依然刃利。

這裡沒有時間的概念——至少沒有世界內的那些時間的概念,因為世界內所有可能的時間都是這裡的線條,與線條構建起的網絡。

這個空間就是時間本身。無論霏是如何到達這裡,此刻的她都沒有任何目的。似乎有什麼被忘記了,又似乎並不重要。她在這裡,找不到事可做。

不知在原地放空了多久,久到像是過去了幾個世紀。視線穿過層層世界線看到了完全空白的區域,那裡像是在等待誰似的,莫名其妙的熟悉感,莫名其妙的想要靠近,朝那邊伸出了手,緊接著被誰攔下。

“你的未來不在那裡。”

如從遠古時期吹來的風,無機質雜音拚湊出的話在霏耳邊響起。平穩,空洞無物,平和,毫無生氣。一瞬間她想到了很多詞,卻沒有一個是完全貼切的,也沒意識到那聲音說了什麼。

“你的未來不在那裡。”話語被重複了一遍,霏尋聲抬頭,說話的是一個黑色的東西。

或者說,那是個渾身上下都裹在黑色鬥篷中,臉都看不見一點的人。

它伸出一隻手臂,指向某個方向。“這是你的時間,而那邊……”

跟它突然出現時一樣,在話說完之前,它突然消失了。

隨後霏還沒來得及深究那個黑鬥篷說到一半的話的意思,就被彆的東西吸引了注意。

周圍的時間線不知何時變了模樣,比之前見過的時間線都要粗的多的蓬鬆線條纏繞在一起,每一根都由無數小的時間線組成,每一條都有許多時間線分出,和其他的時間線纏住。

單看粗線條的話這些是簡單很多的網,算上細一些的話也沒有複雜多少。

這些是更加重要的東西的時間線,重大事件,曆史和未來走向,或者……

這些都是世界的時間線。

像是她的思考有了結果,又像是誰在她腦中低語。

被選中的人走到定好的位置,純白與純黑中還充盈著未知,世界線的可能如樹根不斷向遠方延伸,互相交融間誕生出“新的”。

沿著時間線朝某個方向不斷前進,可能性越來越少,世界線漸漸分散到看不見的遠處。霏凝視著某一條世界線,那上麵光禿禿一片,隻是斑駁的灰色。

在這裡或許沒有時間的概念,她隻知道她走了很久很久,而能看見的世界的顏色都越來越淺。當她靠近這些時間線,想進入其中時,就會感到沒由來的慌張,並且世界的顏色越淺,慌張感越強。於是她放棄了到世界裡麵看看的想法,和這些線條保持一定距離——辛好這裡的時間線非常稀疏。

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裡,隻是向前方飛著,心中的空洞好像就被彆的東西蓋過去了。

忽然,這個世界的時間到了儘頭。或者說,是霏已經到達世界最初被創造出來的時間點了。她繞著那根樣式特彆的線條看了好幾圈,莫名升騰起的恐懼聚集在背後,冷冰冰的感覺。

那條時間線,有特彆的色彩。

和其他說不清顏色的時間線不同,這一條似乎裹挾了一切有的顏色,又似乎是無色透明。在這條時間線中,隻有兩個人。

那兩人頭發一黑一白,背靠背坐在一起,在此處能看見的時間裡,一直在原地。白發的那個在手中凝聚出不規則的球體,成型後球飄向遠處,時間線上也就此延伸出一條世界的絲線。

黑發的人偶爾抓住一個世界,深色的斷線在世界上纏繞著,刻印,修改,消除。逐漸有圖案顯現,逐漸被雕刻出輪廓。

這期間有不少雜亂的時間線纏繞,或世界迸裂,被隨手丟棄,或順利完成,成品拿給白發的人看,然後被拋出任其飄遊遠去。

最初的世界都是這麼隨便的誕生的:隨手凝出,然後隨手扔出,要麼空白一片的世界中飄到不知道哪的地方去,要麼被加工一下,加點這樣那樣的東西,繪出這樣那樣的圖案框條,再扔出去,同樣飄到不知道在哪的地方去。

“這些世界是怎麼演變的那麼相似的?”霏心想,腦海裡浮現出看到的那些世界線。

她沒有注意到某一截突然劇增的時間線,也沒有注意到在某個時刻,製造出這些世界的人中的一個悄無聲息的不見了。

她還沒來得及發現這些,就被一截世界線吸引住,手無意識的伸向那裡。

那個地方的人好像在看著她,並衝她露出了微笑。

那個人身邊有無數圓球環繞,那些是剛剛誕生,還沒飄太遠的世界。那些世界還沒有任何東西出現,僅僅是一片虛無空白。

手掌碰到了什麼東西,微涼的,弧麵玻璃般的觸感。一瞬間無儘恐慌湧上心間,仿佛源自靈魂深處,最最本能的恐懼與敬畏,回過神時渾身冰冷,刺痛感壓得喘不過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