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刹那宇宙,拒絕永久。”
——陳奕迅《隻是近黃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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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麼在各種渾渾噩噩情緒的壓榨下上完下午的課,物理老師習慣在最後一節提前下課兩分鐘,隔壁文科班上的卻是最愛拖堂的政治。下課鈴打響的時候教室裡已經沒什麼人,溫遲遲依舊坐在座位上,邊等王思琪邊整理搬過來的書本。
“讓開,”筆被廖海樂摔在桌上,椅子往後拖出尖銳而短促的聲音,“我要出去。”
說實話,任誰都會因為這麼一個人在旁邊煩,她當然也不例外。但儘管覺得廖海樂腦子有問題,溫遲遲也隻當自己其實完全聽不見他的燥氣,平靜地把原本放在腿上的書放在桌上,站出來讓他。
“遲遲,”剛要糾結是不是應該現在就出去等王思琪,門口卻有人小聲喊她,“你出來一下好嗎?”
溫遲遲循聲抬眼望出去,看到是初中同學鄭景伊。她愣了一下,還是把書往桌子中間推了推,朝門外走去。
校園廣播裡開始放一些老歌,有種空曠的縹緲感,隔壁,政治老師還在說著收尾語。
溫遲遲微側了側身體,聽鄭景伊說話。
“我聽說你選了理科,”顧忌著文科班還在上課,她聲音並不大,“那個...思琪被拖堂了?”
鄭景伊儘量讓自己的語氣自然熟稔一點,可眉眼間還是有些說不明的尷尬。
她們初中也就是一般同學的關係,高中不在一個班級了更是沒什麼交集,按理是不會有在飯點閒聊的情況出現的。
溫遲遲看雙手緊緊揣在校服口袋裡的鄭景伊,更傾向認為她是來找王思琪的。她點點頭回答她:“對的。”
頓了頓又補充上一句:“思琪應該也快下課了。”
鄭景伊卻有些走神地點點頭,一直在往教室裡望,溫遲遲循著她的目光看過去,隻見廖海樂又重新坐回了座位上。
她皺了皺眉,正要轉回頭來,卻見廖海樂視線突然聚焦,看向她身後。
“好巧啊,”還不用等她自己看清,側回臉來的同時,廖海樂看的人已經主動開口,“聽說你和廖子在一個班?”
說不上熟悉但絕對厭惡的聲音和廖海樂的視線,都昭示著從樓梯口走過來的人是周銳衡。
煩躁從心裡不可抑製地升起來,溫遲遲把視線轉向旁邊終於下課的文科班,隻當這句沒主語的話本也不是和自己說的。
周銳衡見她這一副情緒幾乎快外露的樣子,倒還是沒事人一樣,就站在對麵,用那種有些輕飄的聲音自顧自和她搭話:“學理科好啊,大學霸,這幾次月考我看你都考的很不錯嘛,要不挑個時間教教我唄......”
那邊教室裡,王思琪大概是想著反正已經拖堂了,還在整理桌上的課本,完全沒有注意到外邊這局麵。
周銳衡直白的視線黏膩膩的,帶著些外人不易察覺的打量,叫溫遲遲一如既往,渾身都不舒服。她自然是不願意再聽他扯這些,可正又要慣性思維想繞過去喊王思琪的時候,卻被一旁茫然又尷尬的鄭景伊的視線抓住,腳步硬生生又被迫這麼黏在原地。
“廖子你倆不是同桌了麼,要不我回去找找不會的題,你來教教我?”周銳衡越說越熟練,輕浮氣都開始顯露無疑。
鄭景伊顯然是認識他的,如同這個學校的大部分人一樣。
大多數高中生都有著似乎是從同一個名為“青春”的模子裡刻出來的臉,各自籍籍無名著。所以周銳衡這樣長的高一點,在球場上活躍一點,平時行事也同樣高調的人,自然是意料之中的顯眼,他從前所謂“校草”的稱呼也是因為此——之所以說是從前,是因為這個瑪麗蘇的稱呼,現在據說是歸李槜所有。
但即便知道周銳衡,也並不妨礙鄭景伊在這樣隱約爭執的情況下無所適從,所以即使到現在也還沒來得及知道她的來意,溫遲遲也不能就這麼把她一個人丟在原地。
這麼意識到後,溫遲遲重新轉回她的方向,想了想,還是開口問:“景伊,你是找我有什麼事情嗎?”
她隻當對麵的周銳衡和剛出來的廖海樂不存在,順著原來的對話軌跡往下走——原本也就不應該是被膈應到的人走。
“啊......沒事沒事。”鄭景伊終於把手從校服外套口袋裡拿出來,趕緊擺了擺手,言語間比剛才還要更加猶豫。
“哎,景伊!你怎麼在這?”好在這時候王思琪終於走出來。
她視線停留在周銳衡上幾秒,收回來繼續說:“你不去吃飯嗎?”
王思琪這句話依舊是對鄭景伊說的。
廖海樂在後麵莫名其妙的“嗤”了一聲,周銳衡聳聳肩,沒再說什麼,走過去,隻還是盯了她一眼。
周銳衡路過身邊的時候,溫遲遲沒忘記側開肩。
“煩死了。”王思琪看著他倆的背影,小聲吐槽。
接著又問鄭景伊:“景伊,還是你有什麼事來找我嗎?”
王思琪話密,有她在旁邊,原本已經快凝固的氣氛終於活躍起來。
加上沒有周銳衡和廖海樂再在旁邊煩,溫遲遲不動聲色地重新回到半神遊的狀態。畢竟怎麼看都以為鄭景伊是來找王思琪的。
但鄭景伊頓了一下,卻是看著溫遲遲說:“那個...本來找遲遲有點事來著,不過也不著急......”
溫遲遲猝不及防,微微睜大了眼睛,眼下一顆痣,顯得人更鮮活。
王思琪看她這吞吞吐吐的樣子,又看原本以為已經沒自己事卻又被提起的溫遲遲一臉懵的表情,樂了:“這有什麼著急不著急的,你有事就跟溫遲說嘛,沒事兒,說完我倆再去吃飯。”
不用自己想措辭的溫遲遲更是沒什麼關係,趕緊附和地點點頭。
“沒事沒事,真不著急,”鄭景伊卻像是突然泄氣了一樣,有些倉促的擺擺手,趕緊說道,“我下次再說,你們趕緊去吃飯吧...那個,我也得回去了!我先走了啊......”
說完就胡亂留下一句“拜拜”,繞過她們從剛才周銳衡他倆下去的那個樓梯跑了,隻不過她是上樓。比起剛剛欲言又止又沒頭沒尾的話,倒是乾脆得多。
溫遲遲輕擰了下眉頭,嘴唇囁喏了一下,隻來得及看到鄭景伊又把手放進了校服口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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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中的日曆仿佛都是以距離高考還有多少天為開頭,自然經不起一天耽誤。
周二晚上第一節晚自習又是英語,不同於前一天課上的刻意放水,英語老師實打實地講了一整節語法。
連著上一個半小時的晚自習,下課鈴好不容易打響,她合上課本,正準備要抬腳出去,卻突然想到什麼,停下來說:“對了,上節課那張試卷,我說過要寫作文是吧?那個也算是個範文題目,我想了想,還是得收起來改一改......”
她話還沒說完,教室裡噓聲一片。
“沒寫是吧?猜也是,”英語老師笑了下,說歸說,也沒真的計較,“那就明天給我吧,第一節下課了課代表收齊放我桌子上......”
最後一句她特地看著溫遲遲方向說的,雖然已經重新分了班,但她還是要負責英語作業:“行吧?反正明天就得交啊,這一轉眼就高三了,再像之前那麼拖拖拉拉地也不像樣子。”
英語老師基本沒有在作業上用過這麼篤定的口吻,表明了不做肯定沒什麼好下場。
初春寒冷得恰到好處的天最催眠,這幾天早上第一節下課鈴一響,大家基本都一片全倒在桌子上補覺,自然不可能像改聽寫那樣臨時抱佛腳。
好在拆東牆補西牆這事高中生最擅長,沒寫完的也大部分都用下一節的語文晚自習補齊。
第二天早讀,溫遲遲來到教室的時候,就看到自己的書堆頭已經放了厚厚一疊寫著作文的答題卡。
接過水才回來的廖海樂在旁邊說風涼話:“大學霸總算來了,你這書都堆我這邊了,有沒有點素質啊?”
溫遲遲隨手把一堆作業抱到另一邊,昨天一直要讓他出去的時候還腹誹自己坐在外邊,這會兒卻隻希望他趕緊坐回自己右邊,至少這麼多廢話都能當耳旁風過。
她雖然沒有回應,卻也沒“自覺”讓出去,好讓廖海樂進來,所以後者顯然理所當然還要再說什麼。
但正準備出口時,卻有人搶先截斷了他的話頭。
“麻煩讓一下。”乾脆利落的聲音,直白的話語。
溫遲遲冷不丁被嚇了一跳,看清是李槜的時候,她下意識就想低下頭裝作什麼都沒發生。剛要實施又反應過來,一般人這時候的反應應該是循聲望過去,哪怕其實並沒有什麼熱鬨可以看。
——所以隻能抬頭。
總之逃不了手忙腳亂。
溫遲遲掐了掐手心,還是把脖頸側過去。
隔著大概一個收納箱的距離,旁邊,李槜單肩背著黑色的書包,敞開的校服外套裡是黑色衛衣。這麼早的清晨,看什麼都莫名有種不真實的飄然感,燈光也迷蒙,卻讓他被冷白皮蓋著的骨相顯得越發疏離冷峻。
“怎麼就非得走這。”廖海樂不樂意地念了一句,雖說聲音小了點,但就這點地方,誰都能聽得清清楚楚。
教室裡擺滿了課桌,走道間隙本就不大,還被收納箱占了一部分,讓路按說本來就是理所應當。
他這是在怪李槜出現的不合時宜,不會看眼色——按廖海樂的想法,他就該像其他知道周銳衡的人一樣,明白自己對溫遲遲的針對都是有原因的——李槜不知道的話,那就更應該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反正怎麼看都是“小打小鬨”。
廖海樂話一出口,氣氛被這麼一句弄得難免有些不對勁。
“近。”
就在溫遲遲還沒反應過來廖海樂腦回路的時候,李槜倒是似乎察覺不到氣氛的怪異,居然還搭理了他這沒事找事的話。
隻是特輕飄飄的一個字,甚至都來不及讓人聽出具體帶著什麼明顯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