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被夢吞噬的人啊,故作姿態卻還是彷徨。”
——好樂團《我們一樣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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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遲遲,聽說你這次期末考試又是第一名?”
奶奶家和家裡是完全不類似但又同樣有些逼仄的格局,敞開的窗戶讓附近菜市場的吵吵嚷嚷都傳進來,房間裡的氣氛卻有種詭異的壓抑。
嬸嬸白秋心過分熱情地倒上茶水,誇讚道:“哎喲,還是我們遲遲厲害,要是你表姐有你一半我也就不用這麼操心了!”
溫遲遲聞言,接過茶水來說了謝謝,頭還是很低,一副拘謹的模樣。
“這孩子,你嬸嬸跟你說話呢,就是性子悶,”李香茹訓斥一聲,說是批評,話裡卻是顯而易見的驕傲,“哪有你說的這麼神,在他們班都不是第一,更彆是年級了,死讀書的性子,題一難就不知道變通。”
“行了,現在是說這些的時候麼?”
溫先江沒動麵前的茶水,對李香茹態度不好,轉頭語氣倒是按捺了些,隻話怎麼聽都不順耳,“張肅呢?不是說到了麼?當時著急忙慌的,現在他倒好,自個兒人不見了,沒這種道理吧?”
話在這裡截然而止,但在蒸騰的水汽間,溫遲遲已經自動在心裡替他補全剩下的話——
“這是他張肅的親媽,彆搞到什麼都推我頭上!”
或許還得加上一句臟話——
“他媽的,一個姓溫,一個姓張,一個爹又怎麼了,再怎麼樣都不是一家人!”
差不多兩個小時前,溫遲遲的小叔,也就是張肅打電話過來,說是奶奶身體不舒服,要商量住院的事情。
秋心嬸嬸把水壺放得重了點,像是砸在地上,嘴上卻還是帶著笑:“哪能啊,這不是醫院還有個檢查沒做完麼?”
溫先江冷笑一聲:“他單位不用請假啊?”
言下之意,提醒她,自己是被扣了錢的。
溫遲遲在心裡歎了口氣,埋頭輕輕吹了吹自己的茶水。
“我們張肅嘛,混到現在好歹是個小領導,扣就扣點,也沒關係的,橫豎大家都是為了儘孝,大哥你說是不是?”秋心嬸嬸坐下來,開了電視,若無其事地說,“來嘛遲遲,你們小姑娘家不是最愛看電視了......”
遙控器突兀地被遞到眼前,上下搖晃了兩下:“我記得你小時候對電視真是迷得不行喲,那時候你奶奶帶著你,有次不是還和表姐搶遙控器來著?哎呀,這一晃眼的,你們都成大孩子了......”
大家都不約而同的想到了曾經的什麼,說是各自心懷鬼胎也不為過。
電視像個方方正正的硬方塊兒,播著特熱鬨的廣告曲,明明該用來映襯熱火朝天的氣氛,屋內一時間卻是詭異的安靜。
其實是應該辯解的,說她從來沒有搶過任何人的遙控器,說是表姐因為沒寫作業怕被罵,才會用這個當借口讓嬸嬸先罵她。
“謝謝嬸嬸。”
但溫遲遲隻是笑了一下,率先打破平靜,伸手接過遙控器,好似半點聽不懂大人們之間來來回回的官司,若無其事地順手調低了點電視的聲音。
“這孩子,真乖!”該提醒的提醒了,秋心嬸嬸心滿意足,端起自己的茶水來喝了一口。
“懂事什麼?”溫先江冷哼一聲,不知說給誰聽,“沒聽到大人說話啊?聲音關小點!”
午間的電視節目,把屏幕盯爛也盯不出花來,偏溫遲遲看的專心,仿佛是什麼頂有趣的東西,讓她聽不到任何人說話。
氣氛越來越不對勁,李香茹趕緊打圓場,搶先開口道,“秋心,我聽說你們家語蓉不高考了,是怎麼一回事兒啊?”
她們是一個工廠的,即使不一起上班,也能知道彼此的一些家務事。
“哦嫂子,你說那事兒啊?”秋心嬸嬸擺擺手,從桌上隨手抓了把瓜子來,還不忘先招呼塞給溫遲遲一把糖,“我們家語蓉那成績你也知道,比不上遲遲的,她自己又不願意多上心,之前聽她一個學姐什麼的說了幾個,說是可以直接參加單招,不高考,就是得簽個協議,說畢業得去鄉下教幾年書......”
李香茹側目:“能去教書?那挺好的啊,之後你們壓力也小......”
秋心嬸嬸擺擺手:“語蓉那性子你也知道,鄉下那環境她怎麼遭得住...但勸也勸不住,我後來索性去仔細問了問,說是可以調的,就是到時候得想點門路,唉,誰讓孩子自己喜歡呢,當父母的不就得這樣......好在編製是一畢業就有的,小姑娘嘛,安安穩穩的比什麼都好......”
說到有編製,她整個人幾乎是眉飛色舞。
溫先江聽不下去了,突兀站起來,要往外走。
李香茹驚了一下,仰頭問他:“你去哪兒啊?”
他不耐煩:“出去抽根煙。”
“行了行了,管他去哪兒呢,我們聊我們的。”秋心嬸嬸把李香茹拉回來,突然又問,“哎遲遲,想好要報什麼專業了嗎?”
溫遲遲把視線從無聊的電視節目上收回來,搖搖頭:“還沒想過呢。”
“這可不行,高三一眨眼就過去了,”秋心嬸嬸嗔怪道,“你還是得早做打算,要真沒想好,我看省師範也挺好的,聽說一畢業就能留省城呢,小姑娘當個老師多好,離家又近,還方便照顧你爸媽......”
好的壞的都被說完了。明明被談論的人是溫遲遲,被下定義的是她的人生,她卻沒有參與討論的資格。
溫遲遲額角跳了下,心裡有火氣,但更多的卻是習以為常的冷淡。
她笑了一下,不想搭話,於是轉回去,裝成繼續認真看電視的模樣。
李香茹像是聽進去了一部分,但溫遲遲隻要高三不出意外,高考分數絕對會高出省城師範這個普通師範很多,她自然不認同白秋心說的。
所以她有些含糊道:“再說吧,也不一定考得上呢。”
彼此都心知肚明真正的答案是什麼,卻絲毫不妨礙大家用虛假來偽裝氣氛平和。
搖搖欲墜的重組家庭,血脈無論延續多少代都是同樣的尷尬。
溫先江說是隻抽根煙,最後卻沒再回來,隻給李香茹發了個消息。
張肅中途打了個電話來,解釋臨時多加了一個檢查,時間還長,但是奶奶不願意住院,醫生也說可以先不住,平時多注意就行,隻要過段時間再去複查。
“老太太什麼都好,就是脾氣倔,誰也勸不動。”白秋心掛了電話,打圓場。
這個點巴巴地把人叫過來,最後卻是這麼個結果,怎麼解釋她麵上都兜不住。
李香茹固然不舒服,但溫先江撂下攤子就走,她也不好發作,何況她本來性子就柔和,最後隻說:“隻要老人沒事兒就是最慶幸的。”
“這倒是。”白秋心真情實意地讚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