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害怕的人,尋一個出口。”
——VH《與浪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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宜興的夏天潮又悶熱,完全不同於霧淮,所以很長一段時間李槜都無法完全適應,即使他出生在這裡。
在車上那會兒,他媽不好多提他爸,挑挑揀揀剩下那幾個話題,最後索性隻問他回故鄉怎麼樣,開玩笑地說他是不是會覺得心安很多。
李槜當時插科打諢過去,隻懶洋洋道:“哪能啊,不能在您跟前儘孝,在哪不都還是一樣?”
他媽笑著罵他混,李槜笑笑,也沒否認。
但那話其實說的有一半真——
在李槜看來,故鄉本來就不該有確鑿的定義,就像人不該重蹈覆轍一樣,他從來不懂作繭自縛的樂趣,也懶得回頭看什麼。
“今朝有酒今朝醉。”
他爸自詡書香門第,卻給他起了這麼個潦草的諧音做名字,被念叨好久,但李槜卻莫名踐行的還不錯。
分或者合,走或者來,一切都太正常了。在他過往的人生裡,舊的走了就走了,反正舊的不去新的不來,要是新的也沒什麼意思,那就去找有意思的。
即使是父母也沒什麼糾結的必要,沒什麼事情是非執念不可的。
掛斷了他爸打來的,問他到哪兒了的電話,李槜把手機揣回兜裡,來了輛公車,他抬眼,不是他要坐的那輛。
開門又關門,公車重新駛過,遠處,溫遲遲卻突然闖進視線。
有風吹過,對街,小販的塑料袋被裹挾著飄,遠遠望去,紅色像一隻蹁躚的蝴蝶,和溫遲遲低著的、被吹得幾乎慘白的臉形成鮮明的對比。
他卻莫名就覺得,她也挺像一隻蝴蝶。
“好巧啊?”溫遲遲猶豫了一下,還是沒有裝作有新的目的地,腳步頓在原地,和李槜打招呼。
這三個字出現的時候,後麵一般會跟著什麼後綴,比如加上“你怎麼也在這兒”,或者彆的什麼話,但她真的就隻說了這麼句——
雖然兩人現在已經可以算得上熟,可僅限於學校範圍,所能說的話題也隻是限定範圍內的,比如下節課講哪張試卷,要不要幫忙帶早餐。
一旦脫離那個逼仄的環境,他身後就是她從未參與甚至從未見過的廣袤天地,像整理到最後隻剩孤零零一頭的短毛線,找不出任何的交集。
小縣城,不僅公交車來的慢,連這會兒的車站也隻有他們,兩個人都沒有坐身後的長椅,中間隔著還算長的一段距離,遠看幾乎是站在兩端。
“也沒有很巧吧。”李槜開口,無比自然地接上了一句出乎意料的話。
聲音拉得有些長,難免顯得耐人尋味。
溫遲遲轉頭看過去,恰好對上他的視線。
“我送人去火車站才來這兒的。”他看著她解釋完,頓了一下,還是依舊沒收回視線。
李槜和溫遲遲家在同一片,隻不是同一棟家屬樓,和這邊南轅北轍,這會兒也都等的是10路公交車。
這樣還不夠巧嗎?
這麼遠的地方,居然能碰上,之前可是一整個寒假都沒能碰見一次。
溫遲遲不太明白他這句的意思,隻當是隨口閒聊。
她不想讓話掉在地上,想了想,索性接道:“是...送你朋友嗎?”
之前,兩人第二次見麵的時候,和他一塊兒在麵店的那個朋友,好像不是宜興的,溫遲遲指的是他。
“嗯?不是朋友,”李槜微仰了下下巴,像在努力找出和她記憶的重合點,也好像隻是無聊的動作,回答得倒是依舊很快,隨口一提,“送我媽,她回霧淮。”
一個似乎沒什麼用、但毫不避諱的答案。
霧淮,多巧,是那張明信片上的城市。
他用的是“回”,而不是“去”。
溫遲遲敏銳察覺到其中的差彆,於是在這裡打住,不允許自己生出任何的好奇心,隻點了點頭,表明自己聽進去了。
李槜倒也沒覺出什麼不妥,似乎因為出於說話費勁,還自然地往她那邊跨了一步,兩人的距離被拉近到正常的社交距離。
黑色連帽衛衣敞著拉鏈,露出裡麵的白色T恤,下麵是一條和衛衣同色的滑板褲,明明都是再寬鬆不過的衣服,甚至說不上有什麼版型,但還是顯得他肩寬腿長。
無論是非脫離同桌這樣的特定身份,溫遲遲都不敢看得太專注,但就兩個人說話,視線飄忽也不合適。
她想了想,也算為了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問了他另一個問題:“今年的高考試卷,你看過嗎?”
反應過來又覺得,這話題找得其實挺沒勁的。
“數學?”但李槜接的很快。
看溫遲遲點頭,他坦白回答,“還沒來得及看。”
應該說是本來就沒準備看,高考數學對李槜來說甚至算是沒什麼難度,也沒必要再費時間主動多此一舉。
溫遲遲了然的輕聲笑笑:“那你可以不用看了。”
見李槜看過來,她坦白說,“感覺今年的壓軸題對你來說太簡單了。”
難以想象居然真的有那麼一天,她可以正大光明說出這樣的羨慕,表現得雲淡風輕,內裡實則蘊藏著曾經某些無法避免的陰翳。
但總歸是莫名在這樣的閒聊中說出來了。
李槜不知被她這話戳到哪根神經,嘴邊揚起一抹弧度,側目看她:“揶揄我啊你這是?”
之前在奶奶家的負麵情緒就這麼跟著他被暫時拋在腦後,溫遲遲也發自內心地笑起來:“我記得之前同類型的題你都隻寫思路的,可不就是太簡單了。”
這話說的自然,尾音卻顯停頓。
因為她突然又反應過來,這也太過明顯了,記得兩個字,怎麼聽都是需要日積月累才能達到的。
可還沒來得及等她想好要不要找補,李槜已經接話道:“你還挺細心的,之前高川柏往外傳的都是我不愛寫作業來著......”
聽他說話間,溫遲遲呼吸幾乎落了半拍。
細心?
哪裡是細心,明明是無法控製無孔不入的吸引力。
怔愣在此時的距離下幾乎要和她的心虛同樣明顯。
“怎麼了?”果然,李槜側目,隨口問道。
“沒,”溫遲遲強裝鎮定,思緒轉圜間,儘量不露聲色轉換話題,嘴角也重新揚起不算太明顯的笑:“那個,你吃糖嗎?”
在學校的時候她也經常會給鄰桌的幾個人分糖之類的零食,這麼一問倒是找回些自如來。
原本或許還要說些什麼的李槜因為她突然的話題倏然禁聲,手放在外套口袋裡又垂在身側,衛衣外套的前襟繃得很直。
“謝了。”幾乎是他把手伸出來的同時,溫遲遲也從自己的口袋裡掏出一顆糖,遞過去。
然後看著他掌心那顆被自己放上去的糖,溫遲遲的視線不得不驟然跟著定格在上麵——
李槜骨骼分明的修長五指攏上,紅色卻依舊醒目,上麵還有著明顯的字體。
“喜糖?”李槜隨手捏了一下包裝。
“啊?”溫遲遲愣了一下,隻敢看著自己掏出來的、還剩在手心裡的那顆糖,耳根都要熱起來,“......算是吧,我嬸嬸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