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遲遲腦袋渾渾噩噩,下意識頓住腳步,終於抬頭看向他,疑惑地說出了腦海裡的第一反應:“我們白天不是一塊兒走啊?”
自從那晚順路一塊回家,晚自習後兩人都很默契地一起走,橫豎隻是一小段路。但白天時間一般湊不齊,有時他要打球,有時她又有彆的什麼事絆住,所以都是各走各的。
“你試卷不要了?”這次不是高川柏的聲音。
視線循著聲音望向更遠一點的地方,超市門口,剛付完款出來的李槜另一隻手拿著裹成卷的試卷,語氣裡帶著些無奈,朝著她的方向走過來。
他們去打印試卷溫遲遲是知道的,並且剛才也是這麼轉告他爸爸的,但剛剛思緒太亂,全然已經忘記了他打印的試卷裡有她自己的一份,今天晚自習就要用到。
“你不在教室寫完嗎?”很平常的對話,和往常並沒有什麼分彆,可溫遲遲居然差一點就不知道該要怎麼回答。
她慢了半拍才想起回答,頗有些恍然大悟的感覺。並且邊伸手,準備從李槜手中接過試卷:“我回家寫吧,今天有點困。”
還好總算記得加上一句編出來的解釋,不至於讓與原本相悖的決定太過突兀。
隻是,她並沒有說是他爸爸已經到了教室。
但李槜或許原本也就根本沒有發現她的那點異常。
他點點頭,從卷起來的試卷裡抽出來一張來遞給她,除了彎曲並沒有任何難以壓平的痕跡。
隻是收回手的時候突然想到什麼,又提醒道:“最後一道大題有三種解法。”
之前溫遲遲解熟練數學最後一道大題後就會嘗試更多的方法,剛開始總是不順利,會向李槜這個有競賽經驗的請教,久而久之就變成兩人心照不宣的習慣,每次新發下來數學試卷,李槜都會記得提一句大題有幾種解法,好節省她的時間。
大概有條件反射的原因在,但好像又並不知道心中具體是什麼想法。聽到這句話,溫遲遲下意識地抬頭,接著卻又不知道自己該說點什麼。
這個點基本沒有人來超市買東西,收銀員也隻剩下一個值班的,青黃不接的時間點,寂靜都更加明顯。
對麵,剛收回手的李槜被她這眼看得有些不明所以,但還是安靜地等著她或許要說的話,隻微彎了點背,好讓兩人間的距離更近。
就像挨近坐在教室裡那樣。
“嗯?”見溫遲遲長久不開口,他語調上揚發出一個單音詞打破尷尬,但並沒有催促的意思,也沒有問怎麼了。
風吹得樹葉響動,已經向教室走過去一點的高川柏回頭來催促他們。
好在,溫遲遲終於反應過來自己此時有多失態。
手中,剛從打印機裡吐出來不久的試卷,指尖甚至還能感受到淡淡的、帶著油墨味道的溫度。
她很迫切想要說點什麼,但終於隻笑得勉強,吐出來兩個字:“是嗎?”
忽略她心裡那些彎彎繞繞的餘韻,從正常的語境來看,就,還挺像抬杠的。
還是說的挺認真的抬杠。
不知道是因為她這話太認真還是眼神太認真,看著她,對麵的李槜啞然失笑,但很快止住。
高中的數學題對他來說不能完全算易如反掌,不過這麼久以來確實隻被扣除過步驟分。
但李槜還是微不可查地歪了一下頭,認真思考了一下,搜刮完一遍後發現確實已經沒有更多可以用高中知識解開這道題的方法了。
這才用一種明顯的試探口吻,帶著一丁點猶豫,說道:“應該......是的吧?”
話音落。
溫遲遲倏然望進他的眼睛裡,隻覺得自己血液都快要凝固。
她嘴唇顫動了一下,卻說不出什麼話。
確實可以強裝鎮定,溫遲遲可以裝作去年夏天從來沒有用那樣的姿態見過李槜,不僅因為她有這樣的“天賦”,還因為他們是同齡人——
因為他們寫著同一張試卷,出現在同一張成績單的相鄰位置,甚至還共享同一張課桌;因為他們在占據生活絕大部分時間的學校裡有著無比類似的日常,類似到她可以自我麻醉——
如同忘記那串集章一樣,忘記他們彼此之間到底有什麼不同。
畢竟他是這樣的人,這樣即使自信、強大,也依舊會因為她一句隨口應付的話來費儘心思尋找是否還存在著代表另一種可能性的答案。
但他父親不一樣。
李槜五官裡細看有這個男人的影子,但李輕鴻並不隻僅僅擁有一張讓人覺得麵熟的臉龐——
他擁有著可以輕易讓一個所謂一家之主低頭的能力,即使並非他本意;同樣也擁有著可以讓一個青春
期少女一瞬間置身泥濘雨季的陰差陽錯。
陰差陽錯,有時就代表疼痛,讓人窒息的疼痛。
恍惚間,那年夏天反複發作的蕁麻疹又開始癢起來,叫她幾乎抓心撓肺。
儘管不太願意承認,但溫遲遲清楚地知道,這樣的情緒實則分明叫做自卑。
徹頭徹尾無所遁形的自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