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條金魚 她應該是潮濕青石板角……(2 / 2)

夢見水星 兩隻陳橘 5189 字 10個月前

除了繼續裝作不知道,好像什麼都顯得多餘。

要是什麼都能像解數學題一樣就好了。

李槜第一次生出這樣類似逃避的情緒。

*

“你們那什麼廠子,收益這麼差還整天拖著人加班,讓不讓人好好吃飯了?!”

溫先江的脾氣簡直是世界上最反複無常的存在,溫遲遲剛把飯端上桌子,就好像觸發了什麼開關,聽他絮絮叨叨的發起火來。

李香茹關了火,從廚房端出最後一碗湯,腳步急匆匆,叫走了要來幫忙的溫遲遲,趕緊解釋道:“我這不是早跟你說了麼,今天遲遲開家長會,那耽誤一點時間不也是正常的麼,再說了,鍋裡又不是沒有飯了,再不行冰箱裡也有餃子,你自己餓了不得自己煮?”

說是遲,不過比平時的下午飯晚半小時。

明天周末,恰好碰上兩個星期放假一次的日子,今晚晚自習取消了,讓他們開完家長會就和家長一快兒回家。

算起來也挺長時間沒在家裡吃過夜宵以外的飯,時隔好久一塊兒坐在一張桌子上,溫遲遲甚至會感到一絲不應該有的陌生。

“我自己做?”溫先江嗤笑,“我上了一天班還要回來伺候你啊?”

“行了行了,趕緊吃飯吧,遲遲好不容易在家裡吃一頓飯。”李香茹沒反駁這話,隻是打圓場。

溫先江從鼻孔裡哼出一聲,或許是彰顯存在感,或許是表示沒發完的火氣,撈起一隻碗,自顧自站起來添飯。

兩層的電飯煲,上層是上頓沒吃完再熱的冷飯,下層是今天額外煮的,他和往常一樣,掀開上麵那層,給自己添新米,仿佛碰到一粒蒸層上麵的米就會生病。

“我哪裡說錯了,你們那個廠子不就是收益差麼,都三個月都沒發工資了吧!”溫先江突然又說回最開始的話題,字裡行間莫名透露出一種摻雜著怒氣的優越感。

原本低頭沉默等著勺子空了能盛飯的溫遲遲側目,一時間卻不知道該把視線投向誰。

李香茹一直在一家毛線廠做財務,雖然不像溫先江有編,工資應該都是差不多的。

他們倆結婚很早,所以即使溫遲遲已經要成年,兩人離退休都還有很久,至少每個人都有穩定的工資,不過也僅限於穩定。

“小孩子麵前,你亂說什麼呢?”李香茹製止道,趕緊轉移話題,“遲遲拿碗過來,我給你盛飯......”

家裡的財務情況她是從來不清楚的,也不會有人告訴她,因為她是學生,任務就該是好好讀書,而不是該操心這些。

但溫遲遲自己能感覺得到,家裡其實一直在維持著某種微妙的平衡,隻要稍走錯一步,這種平衡就很可能被打破,無論是經濟還是情感。

不過她什麼也沒問,依言把碗遞過去。

李香茹把裝了飯的碗遞過去:“彆聽你爸瞎說啊,你好好讀書就行,啊?”

一般時候,隻要大人說出“你的任務是好好讀書”這樣類似的話的時候,你就必須要裝作真的隻會好好讀書。

所以溫遲遲隻點點頭,好像沒有絲毫好奇,也對什麼都不很在意。

溫先江又是哼一聲:“好好讀書,再怎麼好好讀還不是考第二,誰不辛苦啊?我每天在外麵受人家氣不苦啊?我看你們現在的小孩就是生活過得太好了,一點苦都受不住......”

這次考試,年級第一變成了李槜。

但溫遲遲對此早有準備。他們之前的分差本來就不大,高三老師耳提麵命,李槜的語文成績自然不會像從前那麼讓人看不過眼,總排名升上去完全是意料之中的事,她沒必要讓自己把精力花在焦慮彆人比自己優秀這種事情上,太不值當。

所以麵對溫先江莫名其妙扯過來的話題,溫遲遲倒是能夠隻當耳旁風過,即使這兩年是不是年紀增長的緣故,他有時候的挖苦越發過分。

李香茹也從來不會在這種時候說什麼,不知道代表著同樣的麻木還是認同。

戲也要有人搭才能唱得起來,溫先江自顧自說一堆,大概是累了,也終於安靜下來一會兒。

沉默在飯桌上蔓延開來,碗碟碰撞聲反而明顯。

過了好久,李香茹突然想起什麼:“對了,秋心今天早上打過電話來,說下個月老太太生日,恰好是七十歲,大家約著辦一辦......”

“辦什麼?”溫先江添飯的動作停下來,“她怎麼跟你說的?要錢還是怎麼?”

一碰到老太太的事情,他就格外應激。

他這樣的反應在意料之中,李香茹解釋道:“沒說要錢,就說下個月讓我們空個時間出來,而且老太太今年身體不是一直不好麼,可能......”

說到這裡她欲言又止,像是突然想起溫遲遲還在,生硬地轉了個話題:“對了遲遲,我算了一下,那個周你恰好得上學,也不用請假了,你表姐也不去的......”

那就是不該有小孩子在場的場合。

溫遲遲隻是稍微掀了下眼簾,接著就放下手中的碗,平靜地點點頭:“我吃飽了,就先回房了,待會兒......”

她沒說完的話被李香茹截斷:“沒事兒,碗不用你洗,好好寫作業,啊?”

溫遲遲點點頭,視線裡,溫先江的表情已經沉下去。

像是某種設置好程序的機器,隻要觸發關鍵詞,無論是從什麼事情出發,都會表現出相應的反應。

要一下子靜下心來寫試卷是不可能的。

但如果真的安靜下來,腦海裡就會一直閃過很多畫麵,有時是李輕鴻的聲音,有時是李槜的聲音。

關了門,溫遲遲從桌下抽出椅子,剛吃完飯就坐下倒也沒覺得難受——溫先江在家的時候她吃飯都很快,因為不喜歡聽他所謂的“飯桌教育”。

她強迫自己去思考今天那個還沒完全想明白的題,突然想起之前好像看過一個類似的,於是搬著椅子往後挪了挪,準備從抽屜裡找出之前的試卷。

那應該是一張高二上學期的試卷,記憶裡收納東西的時候被放在了抽屜的最下層。溫遲遲按記憶翻出一大疊整理在一起的試卷,一張一張翻,指尖觸碰到的陳舊紙張晦澀,帶著灰塵的涼。

然後沒有任何準備的,翻頁過後突然看見那張被剪去一半的成績單,褪色的紅像是透出脈絡的血液紋理,單薄的,脆弱的。

能夠浸沒心臟的。

隔著一道門,爭吵的聲音斷斷續續傳進來。

她認命地閉上眼睛,隻感覺自己快被疲憊淹沒。

每到這種時候,溫遲遲就會想,有沒有這麼一種可能,其實她隻是一棵植物,一種寧願一輩子低頭,隻要曬到陽光就會死的植物。

她應該是潮濕青石板角落陰暗的苔蘚,偶爾眨眼看到的都是不切實際的夢想。

如果問她覺得這個世界上最無解的命題是什麼,她一定會回答,是爸爸和媽媽為什麼不能離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