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條金魚 我不想打球了,我們一……(2 / 2)

夢見水星 兩隻陳橘 5266 字 10個月前

所有的矛盾堆在一起,終於,溫先江和李香茹爆發了迄今以來最嚴重的一次爭吵,甚至據說第一次把離婚兩個詞提到嘴邊。

也因此,他們完全疏忽了對當時正在發燒的溫遲遲的照顧,也因為醫生用藥失誤,溫遲遲的右耳永久失聰。

失聰、殘疾,兩個詞被加在一個五歲孩子的身上,應該覺得憤恨的。

但溫遲遲居然神奇地感受到,在父母悲痛的情緒裡,慶幸其實輕而易舉就占據了上風。

後來在各種親戚的話語拚湊中溫遲遲才明白,她幼時在父母眼裡從來不算省心,不僅隻因為經常生病要跑醫院,還因為她是一個連性彆都能瞞過醫生的小孩,仿佛骨子裡生來就帶有“算計”。

所以在她耳朵失聰的時候,父母隻覺得自己終於能在孩子不省心的氛圍中找到一點喘息空間——要知道,這帶來的不僅僅是一筆大額賠償,還有一本殘疾證——一個象征著他們還能光明正大再擁有一個生育傳宗接代後代的機會。

不用再費儘心思,不用擔心工作,不用再擔心城鎮戶口。

果然,孩子終歸是來報恩的。

1999年頒布規定六周歲以下的兒童禁止使用慶大黴素,但溫遲遲在1995年失去的右耳聽力並不能伴隨著這項規定的到來而重新回來,“殘疾”這個標簽跟隨時代車輪滾動,重重碾壓在她身上,她那點原本因為不被重視的小小驕縱情緒,在成長中就這麼完全消失殆儘。

不被愛的小孩,能夠撐著長大其實就很了不起了。

*

如果偶爾感覺有真的撐不下去的時刻,那就給自己找點事情做。

這條不知道是什麼時候感悟出來的所謂經驗,直到今天也依舊在被溫遲遲認真延用。

三中隻要登記就能進去,打印店老板是本地人,這麼多年都隻除夕當天回家。

老王在打印店那裡拷貝了一些試卷文檔,放假前半認真地叮囑他們,說有需要的可以回學校打。儘管被高考熏陶出濃厚學習氛圍,話音剛落還是引得大家毫不掩飾的笑出聲,溫遲遲當時也彎了嘴角,想不到自己現在會有閒心去真的打印。

太陽不知什麼時候躲進雲層,整片天空灰蒙蒙的低沉下來,似乎輕而易舉就能將人壓垮,但籃球場依舊有球砸在地上的砰砰聲。

溫遲遲咬著在路邊小賣部隨手買來的麵包片,思緒放空著走過去。

“遲遲!”聽見李槜喊自己的聲音的時候,她甚至生出一種虛空的恍然感。

但腳步還是下意識地被釘在原地。

她轉頭,眼神有些空洞,卻清晰地看見李槜朝自己的方向小跑過來。

“你怎麼也在這兒啊?”他唇角帶著笑,“來打印試卷?”

明明是陰天,他出現在眼前卻好像明晃晃的亮色調。

不上學,他穿的自然不是校服,外套大概是被脫了放在場外,身上隻剩一件黑T,一邊袖子被捋到肩上,加上下身方便打球的運動褲,顯得少年肩寬腿長。

大概是意識到自己脖頸和手臂後都有運動後留下的汗液,他往後退了點。

但其實一點難聞的味道都沒有。

溫遲遲沒說什麼,隻點點頭,嗯了一聲。

有一邊袖子往下掉,李槜抬手重新捋上去,邊說:“那你不用跑了,我打了兩份,還想著打完球送你家樓下去......對了,你手機關機了嗎?”

就這麼聽他念完這麼絮絮叨叨的一串,強烈的酸澀湧上喉口,被她死死壓抑住。

溫遲遲想笑,但大概比哭還難看:“嗯,又忘記充電了......”

她臉色有些蒼白,被暗紅色的高領毛衣簇擁在中間,顯得一張本來就小的臉更小,也更顯得鬱氣。

李槜大概是皺了皺眉的,但他隻是頓了一下,什麼也沒說,仍舊笑了笑,說:“那你等我會兒啊,試卷在書包裡,我去給你拿來......”

溫遲遲還沒來得及回答,他已經轉身往球場跑,但才兩步又轉頭回來,叮囑道:“你彆走啊......”

儘管已經要過年了,但應該是平時憋久了,今天的球場人還挺多,若有似無的目光看過來,順著李槜離開的方向,溫遲遲甚至還看見了周銳衡,和另一夥人打球。

僅僅一年的時間,一切都已經天差地彆。

溫遲遲收回視線,往旁邊走了兩步,讓自己的身影能夠掩在樹後麵。她抬手按了按眼眶,極力忍住要衝破阻礙的眼淚。

有什麼好哭的,明明這一路都沒哭。

李槜很快就回來,一開始沒再原地看到她,眉頭一下子皺起來,以至於轉頭終於看見她的時候,語氣難得顯得有些急切。

“第一張試卷最後一道題隻有一種解法,上次我們一塊兒說的那個......”

他把幾張卷成筒的試卷遞過來,看著她接過去,另一隻手把拎著的書包單肩挎上去。

溫遲遲點點頭,裝作去翻手上的試卷,不敢抬頭看他,也沒有像在教室時候那樣和他討論做題的方法。

李槜頓了頓,說:“你現在要回家了?走吧,我們順路,一塊兒。”

語氣似乎和平時一般無二,但溫遲遲聽得出其中故作的若無其事。

但就像剛才,要不是李槜喊住她,溫遲遲已經準備快步走開,或者裝作看不見他手上已經拿上書包一樣,溫遲遲現在現在不想麵對包括自己在內的任何人,更不想麵對他。

太陽有時候可以治愈傷痕,但更多的時候,會帶來另一種灼熱。

自卑是最經不起灼燒的。

恰好球場那邊有人喊李槜,溫遲遲搶先一步回頭,然後搖了搖頭,提醒他:“你朋友喊你了,你快回去吧。”

李槜微低著頭,視線落在她的臉上,沉默轉瞬即逝,他有些固執地說:“我不想打球了,我們一塊兒回家吧?對了,要不去吃麵......”

“真不用了!”溫遲遲急匆匆打斷他的話,連掩飾都省略。

她不敢抬頭,於是視線落在他的肩膀上,看他握著書包帶那隻手骨節分明,應該是急匆匆地洗過,沾染著濕漉,在黑色的硬挺布料上暈開一塊痕跡。

像是殘缺的地圖。

溫遲遲語氣裡帶著某種祈求:“真的,李槜,真的不用,剛才我沒來的時候你不是打得好好的嗎?真的,你快回去吧,我還得去彆的地方......”

她竭力忍住鼻頭的酸澀,看著他的眼睛,儘量笑著說,“真的,你快回去吧,我表姐就在校門口等著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