蹴鞠場上,眾學子都已換了一身衣服。祝英台坐在場外的巨石上,用手擋住午後更加熾熱晃眼的陽光,眯著一雙杏眼瞧人。
隻見一群人從學舍的方向走來,馬文才走在人群前,仿佛被眾人簇擁著。他已同眾人一般換了身衣服,窄袖束腰,不苟言笑的麵容此時多了幾分生動。
“巨伯,你不去和他們一塊兒嗎?”
梁山伯看向也同他們一塊兒坐在巨石上的荀巨伯,對方撐著下巴,正饒有興趣地看著那群人開始踢蹴鞠的動作。
荀巨伯搖了搖頭,道:“蹴鞠講究的是同心共力,我與他們沒有同心,如何共力?此可為樂事?”
祝英台笑道:“巨伯說起話來,實在慣揶揄人。”
荀巨伯不說話了,與她相視一笑,仿佛都已經知道了對方下一句要說的話。
荀巨伯很好看懂,他促狹、他愛揶揄人,卻正直坦率。祝英台又是個喜歡從心而欲的,率性卻也足夠理性。
縱使荀、梁二人同舍,但比起仁善少剛的淳淳君子梁山伯,祝英台這般個性鮮明的人似乎更容易與他知心。
“這書院裡拉幫結派、阿諛奉承不然便是自視甚高欺負同窗之人極多,真正有學識之士甚少。”
祝英台看著場地裡那些肆意玩笑打鬨、看似身手敏捷快活至極的少年人,嘴角掛著幾分淡淡的諷刺。
若說起“拉幫結派”,這書院之中一直便鼓吹馬文才絕是這書院學子之中的“老大”,大多數人都對馬文才又是心存畏懼又是屈膝討好,卻又不甘心放下惡劣的本性。
祝英台搖了搖頭,從草地上揪起一根已經有些枯萎的狗尾巴草,銜在嘴裡,一仰頭便輕輕地躺在了平坦的石頭上。
梁山伯轉過頭來,都沒有來得及提醒她石頭上臟。沉默半晌,梁山伯也跟著她一起躺了下來。
荀巨伯好笑地看著他們已經快要頭碰頭的姿勢,轉頭也看向球場之中。
一派短暫的沉默之下,那太陽曬得祝英台麵上發燙,她將眼睛幾乎眯成了一條縫,抬手用衣服蓋上,還沒來得及真正閉上眼,就聽見荀巨伯大聲道:“好球!”
祝英台連忙坐起來,抬起頭朝著球場上遠眺而去。梁山伯也慢慢撐起身子,隻見球場上一群人在一起踢蹴鞠的場麵已沒有。
他露出疑惑的表情,正要問荀巨伯哪兒來的“好球”,就聽見祝英台在一旁大聲道:“是文才兄!”
除了讚歎之外,那興奮勁兒卻衝得太高太快,有些奇怪。梁山伯再次看去,這回直接尋找馬文才。
找了幾圈之後才發現在他們這個角度,繞是身材高挑如馬文才,被眾人簇擁起來之後若不仔細看也是很難看見的。
許是方才鬨的動靜並沒有完全讓三人反應過來,以至於看得並不完整,祝英台已按捺不住好奇心和興奮勁兒,豁然站起身來,如同一隻聞見魚腥味兒的貓兒一般急迫地抬起上肢。
她望著那邊的動靜,手裡卻拍了拍梁山伯的肩膀,然後道:“山伯,巨伯,我們也去仔細看看吧。”
說罷,便已抬腳朝那邊走去。荀巨伯也是看熱鬨不嫌事大的人,嚷嚷著:“我也來看看熱鬨!”
幾人很快擠了人群內。到裡圍之後,球場中發生的事情就一目了然了。
隻見馬文才腳下猛地將蹴鞠踢出,朝著正一臉驚恐地狂奔的王伯滿砸去。馬文才是習武之人,那球罡氣十足,就像是一隻索命的鐵球,若砸在身上很容易砸出內傷。
梁山伯看不出來,但習過武的祝英台和荀巨伯卻看得出來。祝英台緩緩蹙緊眉頭,卻並沒有急著發聲。
梁山伯卻已站了出來:“文才兄,你為什麼要為難王伯滿?”
他以為至少是王伯滿剛才又得罪了他,卻不想到馬文才麵前時卻見他眉梢吊笑,看向王伯滿的眼神仿佛貓戲老鼠一般。
馬文才踩著腳下的蹴鞠,好笑道:“我為難他?是他要我踢他的,我踢出三球,以前他栽贓我的事情就不作數了。”
梁山伯眉峰微緩,卻又驀地沉了沉。
馬文才嘴角上揚,下巴微低,隻一雙含笑的丹鳳眼瞧著無辜又好看,仿佛是在闡述一件理所當然的事情。
秦將時此刻也順著馬文才道:“梁山伯,這是我們之間的事情,你在這兒多管閒事,管得著嗎你?”
“文才兄,誰不知道你武藝絕佳,這力道自然也不小,給王伯滿教訓是真,但真傷了人命,影響恐怕也不好。”
祝英台見梁山伯訥訥半日說不出話來,便走了上去,張嘴卻也是勸說馬文才,其實隻是轉移馬文才的注意力罷了,也並非真要給王伯滿求情。
她順著毛捋,馬文才卻一點不願意順著她:“他王伯滿自己都要求了,但你們這些偏就說不可,真是奇怪了。”
說罷,他反而又踢出一球,這一球更狠、更快。
王伯滿已躲過兩球,可最後一球卻沒有躲過去。那球正中他前胸。王伯滿慘叫著栽倒在地,嘴腳溢出血絲。
馬文才清楚自己這一球的力道,倒還未真正將王伯滿打出多重內傷,以免不必要的麻煩。隻是眾人看王伯滿的慘狀,被他經常欺辱的連聲叫好、心中暗爽,也有被震懾感到膽寒畏懼的。
梁山伯不知道這球已經踢完了,他站到王伯滿身前,目光堅定地看向馬文才:“文才兄,你不能再踢了。”
馬文才哼笑一聲,目光驟冷如利箭一般釘在梁山伯身上,然後緩緩移到王伯滿麵上。王伯滿叫苦不迭,卻根本不領梁山伯的情,況且馬文才已說踢出三球,以馬文才的性格,踢出了自然就作數了,也不會再找他麻煩。
王伯滿心有餘悸地摸了摸前胸,咳嗽幾聲有些悶疼,但還能站起來。他從後麵狠狠推開梁山伯,罵道:“梁山伯,誰叫你多管閒事,我和文才兄的事情還輪不著你插手。”
祝英台走上前來拉著梁山伯,一麵笑臉看向王伯滿,一麵卻又是對梁山伯道:“算了,山伯。這種人生來就是奴才的命,你不讓他做奴才,豈不是要他的命嗎嗎?”
荀巨伯也道:“對啊,他們倆一個願打一個願挨,願挨的那個已成習慣了,哪天不挨打了還不習慣呢!”
王伯滿氣得七竅生煙,鬱氣在心裡暴動,他揪緊胸前的衣服,指著荀巨伯和祝英台道:“我死了,就是被你們氣死的!到時候通通把你們趕下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