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裡實際上正猛烈地感受著震動,一方麵,他第一次如此確切地聽到祝英台堅定的回答,一方麵卻又仍然放不下心中的猶疑。
還怨嗎?馬文才告訴自己,他還怨,還會恨,可無論如何卻不能把這些都放到眼前的女子身上了。
他緩緩露出笑,卻帶著幾分譏諷,低而且輕,眼底的笑意卻失了溫度。
“文才兄,我們早些回去歇下吧。”
祝英台拽著他的胳膊,察覺到馬文才一瞬間僵硬的身軀,仰麵望了他一眼,自然且溫暖地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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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之間,一個月業已過去。
王卓然將排名公布之後,預料之中的,馬文才被評選為品狀排行第一,而祝英台卻不知因何原因,品狀被評為下等。
公告欄邊,眾學子對著公布出來的排行榜指指點點,竊竊私語。
祝英台得知她被評為下等時,已按捺不住擠入人群去了。她出身雖不顯赫,卻也是地方豪族,南遷的很多士族都少不了要對這樣的豪族避讓三分。
兼之平日馬文才與她似極為親厚,所以倒沒等到她用力擠,就已經很自然輕鬆地進入了人群中心,公告欄前。
馬文才便站在人群外,看著公告欄上的排行榜。
他眉頭微蹙,盯著祝英台與梁山伯一並排在最末的姓名。
那人看了幾眼,便垂頭喪氣地走了出來。
“文才兄,不曾想我竟然被評為最末等。”
祝英台一麵說著,一麵也皺眉苦苦思索自己莫非有哪裡做得極差,為何品狀排行差到如此?
她思來想去,發現自己的才學在書院不僅算得上是數一數二的,就連與人結怨都是極少的,又哪裡會有什麼至於被評為品狀下等的把柄呢?
那便是隻有一個可能……
馬文才並未錯過她了然的神情,嗤笑道:“你莫非是哪裡得罪了王卓然,以至於他下這樣的黑手?”
祝英台搖搖頭,“我又哪裡會得罪了他?”
馬文才大抵是猜得到的,依據前世的記憶,很大部分原因是祝英台和梁山伯這等貧民結拜,觸犯了士族禁忌,這本就是士族之中被視為敗壞禮法綱紀的事情。
馬文才負手向前走了幾步,背對著祝英台,目光卻緩緩移到了正朝這邊走來,而且也已走到二人麵前的梁山伯和荀巨伯身上。
“你和梁山伯結為兄弟,在書院中已是人儘皆知的事情,王卓然本是極為鄙夷痛恨平民,此事被他知曉,顯然要將你們做個典範。”
“什麼?”
梁山伯恰好聽到這句話,心下也信了幾分。而祝英台更多的便是憤憤不平:“我與山伯結拜是我二人之事,我們結拜更是出於君子之誼,又管他什麼事?”
馬文才搖頭歎息道:“關鍵在於你和梁山伯身份懸殊,士族難容。”
他鳳眸炯炯,看向祝英台,似乎在提醒她她和梁山伯之間是有著不可逾越的鴻溝的,是永遠不可能有可能的。
梁山伯並未看懂,而祝英台卻仿佛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咬牙道:“那又如何?出身又豈是我們自身可以選擇的?士族不容,即使再橫行無忌,終究也是要衰沒的。世間沒有一往而盛的道理!”
“英台!”梁山伯連連出聲製止,就連荀巨伯也勃然變色。
祝英台這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抬眼看向馬文才,卻見他目光森寒,神情陰沉,下一刻已緊緊望向她身後的方向。
“好一個‘世無一往而盛’!祝英台,你可真是離經叛道,膽大妄言!”
王卓然不知何時已朝這邊緩緩走來,冷冷看向她。
祝英台毫不畏懼,瞪視向他。
“你可知就憑你這幾句話,我可讓你全家衰頹,再無盛理?”
祝英台握緊拳頭,心裡卻搖擺不定。她不滿是一回事,可是連累家族卻是萬萬不可的。而如今,王卓然顯然已被她惹怒,要用什麼法子才能補救?
她心下一橫,甚至想到自請休學。
馬文才心中思忖片刻,正上前一步,梁山伯已上前來,“王大人,千錯萬錯都是我梁山伯的過錯,昔日英台與我結拜,乃是為我所惑,她出身高貴,年紀又小我許多,是被我所引誘了,這才誤入歧途。”
梁山伯字字真切,神情迫切,王卓然絲毫不為所動,反而戲謔道:“那你待如何?”
“我願休學離山,與英台絕情斷義。”
王卓然搖頭,“又豈可如你所願?祝英台和梁山伯,我定要上報朝廷,爾等家族與爾等一並處罰。”
說罷,他竟就這樣去了。
祝英台並未阻攔,目中頹然。她下意識地想要看向馬文才,卻不見馬文才的身影了。
一時間心下悲憤更甚,第一次如此怨這世道不公,腦中一片亂碼,隻有想到奔離此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