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館之中樹木林立,馬文才方出學舍,便在不遠處枝葉繁茂的古樹下看見了王卓然。
粉琢的白麵上閃過一分笑意,說不清楚究竟是譏諷還是什麼。馬文才毫無思緒,便迎著他的目光走了過去。
“把眼淚擦擦吧。”
王卓然把手裡繡著國色牡丹的帕子抽出來遞給馬文才。
馬文才下意識地用手去揩眼角,卻驚覺不知何時已滿麵是淚痕。他心知自己看起來定然是狼狽至極,撇過頭悄無聲息地將眼淚擦乾淨,下一瞬間那鳳眼恢複淩厲,他才重新轉過頭去。
“你不接受我的好意,我不怪你。但我和令尊是政友,雖然你今日是主動來求我,但我若早知你這般看重祝英台,恐怕也是會對他寬容些的。”
“不過那祝英台有什麼好的,值得你在我這兒求情,最後她還不領你的情?”
馬文才背過身去,緩步走到樹下,一手貼上粗糙的樹皮,一麵淡聲道:“我沒告訴她。”
王卓然更感興趣了,甚至直接露出興味十足的表情,“你對她的感情不一般。”
馬文才聞言,心裡隻是一緊,情緒不由自主地在指尖表露出來。王卓然看他手指扣著樹身,指甲甚至已不動聲色地嵌入其中,陰陽怪聲道:“你以為,你把他當朋友,他就會對你真心相待。可實際上,他連你的情都不願意承,你是個聰明的孩子,難道不明白我的意思嗎?”
馬文才未發一語,王卓然已繼續說道:“令尊知我監學到此,又知陶淵明將要在此講學,已言明來訪之意。屆時若被他得知……你說呢?”
馬文才緩緩低下頭,深深壓抑著呼出的濁氣。他眼圈還未消紅,但眼中隻剩下冷厲和譏諷。
下一刻,他已看向王卓然,撫袖向王卓然行了禮。王卓然頷首微笑,目送著他轉身離去,然一瞬間,二人眼中或多或少的笑意卻都消失殆儘。
而同時,祝英台站在學舍門口,在走廊之中徘徊一番,終究還是選擇了離開。
她下了決定,便也沒有多猶豫了。隻是一刻鐘之後就寫好了內容比較間接的書信,喚來銀心,讓她快些送回家中。
銀心知她有意離開尼山書院之後很是震驚。一者這求學之期已過將近一半,再堅持一年多便可修滿,卻不知一向求學心切的小姐為何忽然要休學返家。
二者是祝英台這般催促,也沒有要和書院同窗道彆的意思,更沒有和梁山伯馬文才他們提起,實在過於匆忙。
“公子,有句話我不知當講不當講。”
銀心猶豫再三,還是決定向祝英台提起她這兩日在書院的見聞。她是多少了解她這位小姐的,若是就這樣離開,不知道來日會不會覺得後悔?
祝英台頷首,示意她全部道來。
銀心抿了抿唇,緩緩說道:“公子,這段時間,書院傳開風聲,說你和馬公子有斷袖之癖,一言一行,都極受眾人關注。”
祝英台聞此,並沒有太大的反應,反而順話說道:“恰好我也要走了,這謠言也要止了。”
銀心歎息道:“還有一件事就是,馬公子今日下午向王大人求情,請求寬恕公子的言行,將您的品狀排行恢複正常。”
祝英台本未有準備,措不及防聽見這個消息,竟然不由自主吃驚出聲:“馬文才替我求情?”
銀心點頭,說道:“蘇安在給王大人清掃院子時恰巧聽見屋內的談話聲。偶然間聽到有人提起您的名字,蘇安和我關係又不錯,便偷偷打開門縫,隻見馬公子和王大人爭論,為你求情。”
“甚至……”
祝英台聽到“求情”這兩個字已是大為震驚和驚奇,心中湧上一種喜悅與酸澀夾雜的複雜情緒。
再看到銀心有些難以言述的表情時,她又有了些不好的預感和難知來處的關切:“甚至怎麼了?”
“我也不敢相信,馬公子那樣高傲的人,竟然為了公子向王大人下跪求情。”
祝英台已怔在原地,說不出話來。
她如何能夠想到,馬文才那樣一個桀驁不馴的人,竟也能為她向他人求情,甚至到折節受辱的地步。
而他卻一聲不吭的,一點都沒有告訴她。
祝英台忽然無法想象方才馬文才聽到自己說那番話時,心中是怎樣的悲憤痛苦。她甚至對馬文才說,她對他沒有半分虧欠了,她與他之間的承諾也都不作數了……
祝英台不由自主地開始發起抖來。她明明知道,馬文才對她是有感情的,對她是極不一樣的,他對自己那般重視,自己卻說從前所做的一切不過是為了補償。
而他那般高傲冷冽的一個人,內心敏感而脆弱,本渴望得到彆人的關心,但到自己這裡,卻……
祝英台心中感受到一陣森寒的涼意,不是馬文才帶給她的,而是她自己帶給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