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已經沉沉地壓在湖泊上,斜拉橋的對岸完全融入了黑暗中。
北源國的氣候到了晚上下降得很厲害,屋子裡都有壁爐,夏天也經常使用。
或許就是火光渲染出了幽暗,在這種寧和的氣氛下,上官七戒第一次覺得司徒空是那樣的沉靜。
他坐在窗邊,儘管玻璃反射著室內的景色,外麵一片模糊,他卻一直把臉對著窗外,安靜、嚴肅。
不知怎麼,冷傲的背影有一些孤獨。
上官七戒不願主動開口,既然對方不說話,他也緊閉嘴巴遠遠站在門口,目光朝向前方的虛空,隻有偶爾會掃一掃靜得異常的輝夜少主。
就在座鐘敲過十二下以後,司徒空如夢驚醒似的,忽然道:“假如你累了,去睡吧。”
他沒有回過頭來,始終保持望著窗外的姿勢,儘管他其實看不見庭院深處以及斜拉橋。
主人對自己的保鏢說這種話很詭異。
而且,屋裡就隻有一張床……上官七戒在果斷拒絕與沉默不語之間選擇了後者。
司徒空也默不作聲。
過了一會,帶著尋問的語氣說:“你是不是覺得不應該在這裡坐以待斃?”
“司徒先生,這不是我考慮的範疇。”
司徒空冷笑一聲,之後卻是一聲顯得疲倦的長歎:“我這次出使北國,知道內情的隻有總統、我父親輝夜城主以及連議員。林娜我也已經讓她先行回國,現在我的身邊隻有你。”
連議員是公認的司徒空的政敵,和總統關係據傳不錯。對政治一竅不通的黑發少尉不知道他提起自己宿敵的用意。
上官七戒不太喜歡他這樣隱晦的措辭,不過他覺得現在最好不要去打斷他的思路。
司徒空頓了一下,像是需要時間來平靜思緒,很長時間以後,他道:“我希望你能聽聽我說的話。”
過去的教訓讓上官七戒帶著有色眼鏡看這個男人,儘管他現在表現得有點落寞,上官七戒也隻能給予一個僵硬的點頭。
但是司徒空好像已經覺得滿足了,笑了笑,接著又平緩地開始說:“政治家有時候必須扮演英雄的角色,這個‘英雄’不是在演講台上用激昂的說辭鼓動群眾,表達愛國之情。它是曆史所呈現的字麵上的意思,就是拯救國家永垂不朽的人,但這種人往往是死人。”
“英雄”是個悲情的詞語,聽起來尤為沉重,上官七戒不置可否,還是不發表意見。
“在出發以前,我就知道此行凶多吉少,鏨彼舒表麵是款待我們,其實是軟禁。本國總統有意想對北國宣戰,鏨彼舒察覺到我這次出使不是單純的友好訪問。”
“所以有兩種結果,鏨彼舒想通過我作為籌碼來牽製本國,但是假如總統不予理會……”
上官七戒往司徒空那兒走了幾步,果斷地道:“我有辦法讓你離開這裡,安全返回本國。你剛才為什麼攔我?”
司徒空用溫柔的目光注視他:“我父親會和總統商議,當然不會輕易犧牲掉我。”
上官七戒一愣,以為被耍了,在惱羞成怒之前,又聽司徒空說:“但是在結果出來以前,我不能離開北國,打仗對兩國來說都不是好事,隻要我活著留在北國,兩國就沒有借口挑起戰爭。”
後麵一句讓上官七戒平靜下來的同時,覺得那雙淺色的眼睛有一股撼動人心的堅毅。
他明白,如果司徒空作為使臣留駐北源國,北源首長不會殺他,否則就是給本國發動戰爭的理由;本國也會顧慮到人道方麵的問題,不對北源國下手。
也許就此,兩國能在和平的談判下建立友好邦交。
前提是,司徒空會成為人質。
“如果是一生的軟禁呢?”
“那也許是我的使命。”語氣坦然自若,那雙眼睛比往常要來的清冽許多。
沒有想到,司徒空在床上那麼蠻橫無理,可是平常的他卻那麼冷靜而感性……
政治家都是狡猾的,這隻是圈套吧?
上官七戒甩掉雜念,有些急躁:“說了半天,你到底想表達什麼意思?”
“隨便和你聊聊。”司徒空笑笑,目光注視著他,“我沒想到尹正選的人會是你。”
“然後?!”
“我希望有個人能說說話,但我又希望你不在這。”
“……你什麼意思?”
“不明白算了。”
司徒空冷淡地彆過臉去,上官七戒兩眼冒火,憋了口氣很想跺腳。
敲門聲打斷了糟糕的氣氛,先前的那個廷尉恭候在門邊:“提督大人有件禮物想送給司徒大人,麻煩上官先生隨我去取。”
司徒空起身,淩厲的目光投向門口:“現在已經12點了。”
“提督大人怕明天忘記,所以想讓上官先生現在就去拿。”
“我可以暫時不用聽你那些廢話了。”上官七戒不等司徒空再說什麼,帶著一股怨氣走向廷尉。
廷尉把他帶到一間燈光旖旎的房間,因為有床的關係,他認為是臥室。
室內的光線暗得看不清四周的擺設,但是那張床卻在光線最亮的中心,從高高的天頂上垂下石榴色的帷幔,薄薄的幾層紗遮蓋在帷幔外麵,完全罩住了床。
帷幔的一條縫被一隻粗壯的手撩開,鏨彼舒坐在床邊眯著眼睛,滿臉是露骨的淫靡之色。
上官七戒暗自冷笑,不疾不徐地走過去。鏨彼舒嘀咕著什麼,但是他聽不懂。
等他剛停在床邊時,鏨彼舒的手遊走上他的軀體慢慢摩挲。看他沒有反抗,狎昵地笑了笑,一把攬了他帶上床。
他掙紮了幾下,又聽鏨彼舒在那淫-笑地嘀咕了幾句,便忽然放鬆肩膀,配合著勾住了鏨彼舒粗壯的脖子,露出羞澀的淺笑。
這些主動送上門的動作讓鏨彼舒愣了一下。
鏨彼舒也是隻精明詭詐的老狐狸,一下子便覺得不對勁。但是上官七戒的動作更快,劃出藏在袖管裡的餐刀,忽然發力勒住鏨彼舒的脖子繞身到他背後。
“你應該讓你的廚子彆給客人準備需要用到餐刀的食物,否則那就可能是你最後的晚餐!”
當時鏨彼舒吃飯時用詭異的目光掃過他時,他就悄悄藏了把餐刀以備無患。
鏨彼舒沒有那麼容易服軟,但是寒光利刃威脅著脆弱的脖子,且刀尖就抵在後頸脊椎第一個骨節處,儘管體型差異很大,鏨彼舒卻發現力量上無法抗衡,隻好乖乖被擒。
上官七戒發現他聽懂了祗國話,滿意地冷笑:“我要一艘飛艇,最快的!”
庭院裡掀起一片騷動,黑夜被無數的警備燈照得宛如白晝,風掀動著草皮,錯亂奔跑的腳踩爛了泥土。
上官七戒挾持著鏨彼舒提督麵對停留在宮殿庭院中的大批侍衛,慢慢往後退著走過長達五百米的斜拉橋。
鏨彼舒嘰裡咕嚕一直在用北源語罵人,上官七戒稍稍勒得緊了些,司徒空又說了串北源語,老提督馬上就不敢動作了。
“你剛才說什麼?”
“說你的脾氣不像你的臉蛋這麼好看,他應該慶幸你沒有在床上乾掉他。”
上官七戒腦中閃過一個念頭,想把手裡的人質換成司徒空。
過了斜拉橋,飛艇就在他們背後了。
上官七戒讓司徒空先登上去,自己卡在斜拉橋口,命跟上來的幾名侍衛退後五十米。
接著,他一腳把鏨彼舒踹下湖中,轉身飛快地衝向飛艇。
這本來不過是兩三秒內的事情,他不知道為什麼司徒空忽然又從飛艇上跳下來,擦過他的肩膀,到他背後去了。
“小心!”
他回頭看去時,遠處那些灼眼的燈光一束束地照到對岸這邊來,司徒空的身周好像塗上了一層銀光,微微的發亮。
那兩個字其實壓根聽不清楚,隻是他看見司徒空的嘴唇動了動,然後,司徒空橫出的手臂就在一道由上而下,近在眼前的銀光下漸起了血花。
馥麗而濃豔的顏色,就像是綻放得令人心醉的玫瑰。
上官七戒反應過來的時候,槍杆頂部的那截刺刀已經深深嵌入了司徒空的左臂中,麵對著自己的那個侍衛滿臉驚恐。
他腦子一下子短路了,衝上去奪下槍杆,把侍衛踩在腳底下,然後狠狠地從上麵,把刺刀紮進那人的心臟,固定在鬆軟的草皮上。
他想罵人,不過現在除了腳下的屍體和司徒空,沒有人給他罵。
所以他轉向司徒空。
也許是對岸照過來的燈光的關係,司徒空的臉在夜色裡像吸血鬼一樣慘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