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後有人喊她,季老師,怎麼不去上課?
季闌珊就猛地回過神,那些好久遠的事情最近常常在她麵前重演,抬手揉揉額角,她想一定是最近非誠勿擾看多了,所以才胡思亂想的。
又是周六,蘇善還在台上,亮著11號的燈,麵容平靜,言語寡淡,一點不像高中時飛揚跳脫的模樣,反而有種曆經磨礪沉澱出的珍珠質感。
手底下的燈一直沒怎麼亮過,主持人幫她計算,從登場到現在,她不過亮了三次,每次都到第二輪就準時滅掉,不論男嘉賓是出色的還是蹩腳的。而且亮燈的男士的共同點,都是來自蘇善的家鄉,想來是鼓勵的成分居多。
蘇善站在台上半隱半現的露著笑,沒反駁。
季闌珊摸索著開燈,坐在沙發上看蘇善雲淡風輕的模樣,她知道她在等誰,就是因為知道,所以才輾轉難眠。
沒等看完全場,季闌珊就胃疼的蜷縮在沙發上,冷汗冒如雨下,遮擋在眼瞼上,迷迷糊糊她又看見年少時的蘇善,跪在馬路中央,抱著血染衣襟的阮經緯,就那麼喊,你醒一醒,醒一醒。
季托戴著手銬從他們身邊被押解上車,不言不語,而她卻躲在圍觀的人群裡,咬得下唇都出了血,也不敢出聲。
無邊無際的痛包裹過來,季闌珊眼角慢慢沁出淚來,低低得喚著,哥哥。就像那時她拿著流血的刀子,不知所措,隻會憑直覺喊,哥哥。
電話鈴聲響起,很老套的彩鈴,少了我的手臂當枕頭你習不習慣,你的望遠鏡望不到我北半球的孤單,太平洋的潮水跟著地球來回旋轉,我會耐心的等,隨時歡迎你靠岸。一遍又一遍,季闌珊就在熟悉的曲調裡漸漸痙攣。
蘇善接到電話時,剛從錄製片場出來,耳邊是她媽焦急的聲音,蘇善,你快去闌珊家看看,她媽媽說,打她電話一直沒人接。
蘇善沉吟了一下,才說好。
她和闌珊畢業後都不曾離開這個城市,一個住在城南,一個住城北,坐公交得轉三趟耗費兩三個小時才到。明顯是刻意的,當年那件事,不是她們說過去就過去的,午夜夢回屢次驚醒時的冷汗,都讓蘇善對當初的事記憶猶新。忘不了心裡就有芥蒂,有芥蒂自然不會和案發現場的當事人牽連更多。
闌珊的爸爸六年前就調回了老家,闌珊不肯走,她們拿她也沒辦法,千叮嚀萬囑咐的把人托付給了老同學,也就是蘇善的媽媽。她不是不明白這群小人的過往,然而推己及人,自家女兒都是這樣,彆人的女兒更不好過,疼起闌珊來不比疼蘇善少。
蘇善直接打的奔過去,上樓去敲門,敲了半天沒見開門,轉身就要回去。忽的聽見屋裡的彩鈴聲,隻得出聲喊,季闌珊,你開開門,季闌珊,開門……
連喊了幾聲,還是沒有動靜。想起出事頭一年,季闌珊隔三差五的自殺訓練,心裡終於慌亂了,一邊使勁拍著門,一邊打電話叫人來撬鎖。
撬開了就看見滿地狼藉,季闌珊縮在沙發一角,墨色的長發零落撲在臉上,很像午夜安眠的幽靈。蘇善嚇得半天挪不開步,還是撬鎖的師傅幫忙撥打的120。
蘇善跟車到了醫院,看著季闌珊躺在潔白的擔架上,被抬進急救室,恍惚與從前的那幕重了影。擔架邊站著阮媽媽,阮經緯半隻手臂露在外麵,無力耷拉著。她被他的家人攔住,有個女的跟她說,你先回去,先回去,阿姨看見你就難受,你快回去。
她就蜷縮在病房外,不敢看阮媽媽的眼神,顫著聲音說,我等他醒了我就走,求求你,讓我等他醒了我就走。
護士出來看見門外淚流滿麵的蘇善,以為她是擔心裡麵的人,安慰的拍拍她的肩說,沒事了,隻是一般的神經性胃炎,以後多注意病人的飲食規律就行了。
蘇善被她那一拍從幻象中拍出來,擦了擦臉上的淚,說哦,我們以後會注意的。
護士笑說,你是她姐姐吧?
蘇善忙不迭否認,說我不是她姐姐,不是。
護士被她的弄得尷尬起來,說我看你這麼關心她,以為你是她姐姐呢。
季闌珊既然轉危為安,蘇珊也就沒有等在醫院的必要了,不管外麵黑成什麼樣子,拎著包就站在馬路上攔車。
這個城市的有錢人很多,多到排列出來還得分是什麼層級的富豪,百萬的,千萬的,億萬的,縱使覺得那些離自己的生活很遙遠,但是擦肩而過的各色名車,還是訴說著世上最遙遠的距離不過在眼前。蘇善抱肩尋覓空車,無意中看見駛過去的寶馬車裡的背影,手裡的包砰的就落在了腳邊,說不上是歡喜還是什麼,就是覺得好像在獨自馬路上等了好久,本以為是漫無邊際的黑,卻突見一線光明的感覺。
等季闌珊醒來時,蘇善已經走了,醫院的護士也說不清誰把她送來的,季闌珊就掙紮著收拾東西回家。
周末的非誠勿擾季闌珊沒來及看,被教務組的幾個同事拉出去家訪,又折騰著湊份子吃了一頓,回來累得不行,倒頭就睡了。
周一她是下午才有課,窩在床上剛睡到中午,覺得肚子空得厲害,穿著睡衣就下樓窩在小區外頭的蘭州麵館裡,眯著眼吃拉麵。吃完了才恢複力氣,睜開眼漫無目的的看向門外的人群。就那麼巧看見車窗搖下時的剪影,清晰如往日,腦袋裡嗡的一下,緊繃的某根弦就響了,是他回來了?真的是他回來了?
付過飯錢追出去,隻見飄搖的一個車尾,季闌珊急急就往家裡趕,開了電腦就去搜索昨天的非誠勿擾。
蘇善這一期換了衣服,藍白相間的格子衫,半長的袖子,大有少年時的感覺,不僅季闌珊,連主持人都覺察出了差異,言語試探了幾番,都被蘇善輕描淡寫的帶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