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她也了解,隻不過是顧乾不想勉強堇嬛而已。
是因為愧疚還是因為彆的什麼,顧夫人已經無力再去計較。
她站起身,正準備走,突然看到琴案上放著的那把琴,不自覺地停下腳步。看了好一會兒突然走過去,眼中泛著森冷的光,隻讓人覺得三伏天裡也是寒意森然。
“鳳嬪之,你真是太幸運了。死前他護著你,死後他還要護著你的女兒。怎麼死了還不安生,還要來折磨我啊,啊,為什麼啊?”
顧夫人將琴掃到地上,自己因用力過猛也跌坐下來,臉上的脂粉因著淚水而有些脫落暈染,原本精致的妝容此刻至於無儘的猙獰和醜陋。
琴摔到地上時琴弦震動發出一陣“錚”地聲音,然後三根琴弦應聲而斷,其中一根彈到顧夫人臉上,劃出一道血痕。
“我恨你,我恨你們,我恨你,你聽到沒有啊?!”
一開始隻是喃喃地念叨,最後變成歇斯底裡地大叫,脖頸處因用力而情景暴起。
堇嬛回到房中時,打開門便看到了靜靜躺在地上,斷了好幾根琴弦的琴。不知怎麼的,突然就想起鳳嬪之去世時的情景,整個人劇烈地顫抖起來。
她一步一步挪過去,抱住琴,臉色蒼白得駭人,“娘啊,娘啊,你沒事麼……沒事就好了,沒事……就好了……”
堇嬛已經不記得這是第幾次半夜醒過來了。
前些日子因為病重體弱,晚上睡得沉倒沒覺得怎樣。自從病愈後,卻是每晚都會從夢中驚醒好幾次。
有時是夢到自己身上沾滿了鳳嬪之的血,有時是夢到鳳嬪之過世時的情景,甚至連雲隱寺那場動亂也時常一遍一遍在夢裡回放。
堇嬛掀開被子走下床,走到桌邊倒了杯茶喝下去,抬袖拂了拂額上的冷汗,眼睛不自覺地又轉向琴案上斷了琴弦的那把琴。
那是鳳嬪之的琴,也是鳳嬪之所剩不多的遺物中最能寄托堇嬛念想的東西。
她走過去,玉蔥般的手指觸上琴弦,輕輕一勾,發出一陣怪異的琴音。
堇嬛順勢坐下,兩隻手搭上去,閉著眼開始彈。也不管不顧此刻琴音的失真和斷弦的缺失,隻固執地一下一下撥動琴弦。
琴聲說不出的奇怪詭異,整個曲不成調,卻蘊含了深重的悲哀,像是站在絕望的空穀裡無聲呐喊,淒清又震撼人心。
琴聲飄了很遠很遠,許多人在睡夢中聽到都下意識地皺了眉,將被子捂住頭,期望將這聲音隔絕開來。
然而,顧府的圍牆下麵,有一個人卻始終靜靜地站在那裡,耳朵搜集著來自這顆心靈的任何一點聲音。
劍眉微蹙,鳳目半闔著看不清神色,薄唇抿得很緊,五官冷峻此時在月光下卻說不出的柔和。手中的一管玉簫被抓得起了薄薄的濕意,夜風扶起散落的長發,墨玉一般溶進了濃濃夜色。
青色挺拔的身影,矗立在微涼的夏夜圍牆之下,用心傾聽一曲暗啞淒絕的琴音。
手中的白玉簫音質太過完美,因而無從與之相和。
而劃過心房的那一陣撕扯的疼痛是什麼,大概還不是很明白。隻是,我能明白你此刻的痛,感同身受。
當琴聲終於不再響起時,他仰著頭閉上眼,複又睜開,舉步向那邊的央王府走去。
走進書房時,發現蕭允澈正斜斜地坐在榻上,桃花眼向上挑著看向他,唇角帶笑。手中將一封密信拆開又折起,反反複複。
“這琴聲可優美?”蕭允澈站起來,隨意紮起發絲瞬間散落,整個人在燭光下妖嬈美麗。
蕭紀央皺眉,走到書案前:“六皇兄深夜來訪隻是為了問紀央這個麼?”
“嗬嗬,自然不是。”蕭允澈走近他,將手中的迷信塞進他懷中:“皇兄是有禮物給九弟。”說完便在書房中到處看看摸摸,一副很感興趣的樣子。
蕭紀央打開信,快速瀏覽完畢,有些探究地看向蕭允澈:“皇兄這是什麼意思?”
蕭允澈手中正拿著一隻琉璃花瓶,轉過身笑道:“我沒什麼意思,隻是看九弟想要怎麼處理。”
說這話時,臉上那抹似真似假的玩世不恭已經退卻,隻是吊著眼看著蕭紀央。
蕭紀央垂頭思量了一會兒,半晌抬頭朝蕭允澈道:“多謝。”
蕭允澈撇了撇嘴,輕笑出聲,又轉身將琉璃花瓶放好:“不用謝。我隻是欠了母妃而已。”
話未完,人已至門口。站了一會兒,又笑了兩聲轉過頭來,眼睛卻看著之前那個琉璃花瓶:“九弟,為什麼總覺得屬於你的東西都這麼美好呢?”
蕭紀央隻是沉靜地看著他闊步瀟灑走出去地背影,轉身時也忍不住將視線移到那個花瓶上,凝神看了一會兒。
手中的信被揉成一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