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上 愛之(2 / 2)

“你來這兒駐紮就是想照顧我罷!”我不想讓他含糊過去,直視著眼前這位我之前從未見過的青年。

“北海的景色,很美。我和我的族人都很喜歡。”

我半釋然地一笑,他卻緊接著道:“但您可沒有自作多情噢,也是因為您在這裡啊。”

我的笑凝固在臉上。與匈奴交好,並非現在的我應該做的事;可傷害這樣赤城的匈奴小孩子的心,也實非情義之舉。

“您可願教我如何用漢法結係在弓箭上的繩子?怎樣矯正弩的準頭?”

“我不能教你。”我在心裡深深歎息一聲:烏圲是為了這個嗎?心下既覺慶幸地想,我寧死推脫便好,再不用交他這個朋友了,但總歸難免失望。

烏圲卻像我們二人初見那日,他“奸計”得逞時一樣,滿臉痛快地一拍掌:“正是如此了!”

見我一頭霧水,他笑道:“若您因著我這幾日的親善便將涉武之法教給我,那我必然要失望了。可您果然沒有。”

“我希望我淤靬部的勇士個個像您一樣,勇敢,冷靜,懂得何為大義。雖然我自己都沒有完全具備您的品格,但近處耳濡目染,您也同意了啊!”

烏圲的瞳仁在火焰的映照下顯現出琥珀的顏色,讓我想起了小貓的眼睛。隻見他的唇角愉快地翹起,好似全然不知我的憂慮,卻三言兩語輕鬆地把它化解儘了。

此時此刻,我真想念地窖下的酒,要能舉杯和他碰上一番多好——以此覆上自己周身湧起的細細麻麻的喜悅。

“彆問啦,吃烤魚罷!”烏圲如是說,我們遂將烤魚一碰,相視一笑,低頭大吃起來。

。。。。。。

當一望無垠的北海有了淤靬部的加入,日子似過得十分快起來。

不經意地發現北海從野草瘋長,到草木由綠轉黃,再迎接第一捧新雪,似乎隻是眨眼之間的事了,而我心中對凜凜寒冬的畏懼,也消失得近乎殆儘了。

“漢人兄!”我轉頭,看見那個匈奴小女娘又在眉開眼笑地喚我。

“怎麼了?”

“請你幫忙——”

“好罷。”

幫這女娘參謀了一番新衣的樣式後,我抱著幾塊她回報我的炭木回了木屋。門口,烏圲在那兒倚著,我無奈一笑道天氣這麼冷你直接進屋等我就行,他聳聳肩說他可不覺得冷,是我太羸弱啦!

進屋後,烏圲接過炭木幫我擱進了爐子裡,我哈了哈氣,挑起眉頭等他開口。

“這麼看著我做什麼?”他佯怒。

我繼續看他。

“好吧好吧!我確實有求於您......我想借卷書。”

“你缺書嗎?”我確實驚訝了。

他聳聳肩,苦惱道:“倒是有人送,但都教些馭下之術,太無聊。”

哦,那我知道了,目光隨即移到書案處。這書案還是我搓了一個月的麻繩,捆著幾塊碎木壘起來的,上麵攤著一本敞著頁兒的書,墨跡未乾——那是我按記憶默寫而成的詩經。上午剛剛完工。

那衛律送我來這裡的時候,倒是也在角落裡擱了幾卷,都是些殘缺不全的四書五經,有的還沾著油漬......看來他真覺得我求賢若渴呀。

我拿起詩經,遞給烏圲:“你會喜歡的。”

他輕輕地接過去:“這是您親筆寫的嗎?”

我笑著點頭,將他推向門口:“你出去吧,我要去放羊啦。”

“我給您放羊!”他忽然激動地將我按回書案前:“您繼續寫!再寫些彆的!”

我扶額:“這本,是我用筆默下來的。並非我的創作。”

烏圲胡亂點點頭,道:“那也厲害極了!”說著便快步出去,待身子已出了門,又探回腦袋飛快說道:“那個我看呼延家的女兒挺好的她喜歡您您可以考慮做淤靬部的新郎官了——”罷了轉身逃也似的去開羊圈了。

烏圲人已經沒影兒了,可他的話卻縈繞在我耳邊。我的心臟突然揪痛了一下,再一次想起了在酒窖裡的那個夢,夢中那個我還未說“待我回來”便消散的妻子。我出使時她年紀尚輕,曾不安地問我可否不去那蠻夷之地。我說這是陛下的安排,於是她擁抱了我一下,舉著孩子們的小手揮了揮。我雖不舍,可仍轉身離去了。如今我雖不曾後悔自己的選擇,可卻不敢想起她,一想到,愧疚就要滅頂而來。漢胡遠隔千裡,蘇武在漢廷隻怕已掛了訃告,我隻希望她能握緊朝廷的補償,再尋一個好夫家罷。終是我很對不起她。

像這樣憂思與笑鬨參半,北海的光陰倏忽而過。這一年的冬日就像我靠在火爐邊細細寫字,偶然抬頭望見窗外已下起雪來。炭火劈裡啪啦,安然無恙地冒著,鼻端卻隱約嗅到了北海來勢洶洶之雪的清冷,大風呼呼在屋外刮過。這樣,我便憑空生出一種慶幸與動容。

冬末一日,我和烏圲在院中望天閒談。他又裝成忽然想起的樣子,提起那位呼延家小女娘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