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有陣子沒剪,他的頭發幾縷半短不長地掉在臉側,額前是隨手扒拉上去的蓬鬆背頭,淩亂裡有種玄學的氛圍感。
空間逼仄,她擋住李棹的去路。
“有火嗎?裙子缺兜,沒揣。”
沒等掏出,蔣滿卓轉身回到天台,示意他跟上。
李棹把打火機舉在胸前,夜晚風大,他拿手攏著火,在黑暗裡格外耀眼。
不防風的打火機,焰才更明媚。
蔣滿卓個子高,叼著煙低頭去夠。
她靠的越發近,氣氛有些說不清道不明。
她想起學校碎磚起皮的破天台上,她望著李棹那時豁牙的短發,唱出的那句詞。
「他的煙抹勻了塬
他他頭發豁豁牙牙
呼吸的火跳在黑色」
李棹舉著打火機的手遲遲沒有撤掉,他有些發愣,或許也回想到了那一幕。
這是他第一次給人點煙。
不似她以往抽的爆珠煙,利群尼古丁含量高,更辣一點,如果能看到她現在的模樣,她想一定是淚眼汪汪。
她萌生了個大膽的想法。
蔣滿卓反手,把抽了半截的煙,遞到李棹嘴邊,挑逗性地昂首,示意他抽下去。
其實是想羞辱他一下。
從前李棹最喜歡在有人的場合,故意做一些親昵的動作,卻在沒人的地方安分如雞,分明就是試探人性。
她穿連衣黑裙,左邊是長袖收腰西裝,右邊拚接著綢狀吊帶,露出一截修長的胳膊。
她的肌膚比夜風燙一點,碰到他胸口。
這麼多年,她篤定李棹不會輕易同她有如此親昵的舉動,她也想,在麵子上,占一次上風。
沒承想,李棹隻是往前邁了半步,胸口抵她更深了些,從容低頭,準備咬住她手中的煙嘴。
蔣滿卓到底還是個寡了好多年的直女,覺得這事有點惡心,在他下一秒就要叼上的時候縮回了手。
煙灰不甘地往下掉。
“蔣滿卓,怎麼跟前幾天見你不一樣了?”
李棹探回脖子,眼神沉溺地看她,聲音不高,反而讓她莫名有種偷情的心虛。
他眼裡總是水汪汪的,藏著事一樣。
“怎麼個不一樣法?”
“段位高了。”
“這個場合就該乾點飲食男女該乾的事兒。”她答道。
“真的?”
“假的。”
蔣滿卓碾滅了煙頭,有些燙手,“還要陪小吳哥喝酒呢,回聊。”
見好就收這個道理她不是不懂。
回到桌上也有一陣,吳汶灌了自個不少。她接過台子上的酒,倒滿,無言。
她和李棹算什麼啊。
或許說,李棹想跟她保持什麼關係?
親人,算不上;朋友,太輕了;愛人,他享受一個人。
說是醉了吧,她其實極為清楚自己在乾什麼;說沒醉吧,平日也沒有這種停滯的快感。
就這麼觥籌交錯著,兩個不曾離開過李棹的人。
直至那個黑色身影走近,再走近,堵住出口的光源。
她還在跟桌對麵的吳汶推杯換盞,仰麵笑道,“來,小吳哥,咱們,喝——喝交杯酒——”
是李棹吧。
蔣滿卓能意識到自己的荒謬。像希望喜歡的人為自己爭風吃醋的小孩,可她控製不住行為中的自己。
吳汶一臉怨種樣,兩人像掰手腕似的纏住對方的胳膊,往彼此臉上遞酒。交杯酒還沒喝到,蔣滿卓已然把酒灑了大半,喂到吳汶臉上,啪嗒啪嗒往下滴水。
而後她嗬嗬地笑。
其實半蒙半醒中,蔣滿卓在心裡,也基本排除了吳汶參與舉報這件事的可能性。
他來的晚走的早,在場館裡都沒碰見,況且,多年的相處告訴她,這男的是個心智成熟的正常人。
刀哥那邊的主辦方呢,更不可能。目前的大環境下,線下是經不起折騰的,樂隊們也一樣,不會挑戰自己的生計。
蔣滿卓向來不憚以最大的惡意去揣摩李棹。
而且一猜一個準。
李棹喝不倒,迄今沒人見他醉過。他剛送走東倒西歪的兄弟們,轉來安置吳汶和蔣滿卓一攤。
“蔣滿卓,你還真不挑,朋友都下手。”
蔣滿卓看不到李棹神情。
他抽出兩張紙,粗暴地糊在吳汶下巴上,給他背上三樓的房間。
酒吧老板常不著家,就住這裡。
李棹再從樓梯上踏著回音回到桌邊,蔣滿卓已然趴在桌子上,睡著了。
他站定,拿手背輕拍一下她。
沒反應。
他也沒接著喊她起來,空了會兒,意蘊深長地看麵前這個半死人。
“我知道你沒醉,自己起來。”
還沒反應。
“多大的人,彆耍賴蔣滿卓。”
桌上的人惺忪地翻了個,麵換了一邊接著睡。
“我走了你看著辦吧。”
他沒有作勢,而是真真切切地走了,頭也不回,腳步聲平穩地落在地上,由近及遠。
兩分鐘後,蔣滿卓眼眯開一條縫,四周空蕩蕩的。
她警惕地抬頭,神情有些失落。
真不是東西啊李棹。
她理平翹起的頭發,深歎一口氣。
即刻,身後的樓梯角,有拆煙盒的塑料聲。
她聞聲扭頭,李棹靠在複古的樓梯上,也不抽,就是吸引她注意力。
她裝的,又被揭穿了。
蔣滿卓賭氣似的扭過頭,死豬不怕開水燙,又躺下了。
“外麵爵士樂隊要開演了,不一起聽聽嗎?”
“死豬”內心掙紮好久,還是從臂彎裡爬出來,“你煩不煩啊。”
李棹任由她不講理地發泄著起床氣,又看著她身體無比誠實地拎起包往外大廳走。
台上的爵士樂團調試好音,舞池裡形色的男女在木地板上踏出預熱。
蔣滿卓帶上黑口罩。彆人來這裡都是穿越少越好,她是裹的越嚴越好。
“你有病嗎?”
李棹一語雙關地向她投來疑惑的眼神。
“我還不想被戀情曝光。”
他用手勾下她剛帶好的口罩,“你不會真的以為,帶上口罩就認不出來吧。”
此地無銀三百兩。
顯得她挺自戀。
“都是好兄弟,彆想太多蔣滿卓。”
兄弟。
台上的樂手撥著低頻的琴,把人拉扯得平靜又混沌。
你管跟你差點就睡了的人叫兄弟。
你兄弟還真是,好用。
“被人拍到發出去可不管你是兄弟兄妹還是姐弟母子。”
“我無所謂,蹭你能紅。”
“我還得花錢壓,你賠得起嗎?”
“賠不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