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陽光正滿,被打散在空氣裡,能讓人呼吸到似的。
蔣滿卓故意低頭看手機,放慢腳步,暗暗瞄李棹的側臉,再到後腦勺,再到上半身。
毛絨絨的,閃著粼粼的光。
樓間有夾著球穿梭的隊員,有載著滿筐手機騎行運動校園的自行車,有壓馬路的情侶…置身大學,和來來去去的學生無異。
他們共同缺失的那些年,一一被填補成新的畫麵。
「海日懸於詩句,
遠山不曾背離。」
這是她讀大學時所填歌詞的片段。
就在現在,遙遙相望般,被塗上了色彩。
李棹走到一半,扭頭看她,腳步沒有停下。
“彆看了,我腦袋上沒金子。”
蔣滿卓揉揉鼻子,轉移視線。
“誰看你了……那邊籃球場,男大學生真多……”
李棹淺哼了一聲,抿著笑轉過頭。
走到音樂實驗樓,布滿錄音室和練功房,每層樓都歸屬於不同專業,餘音繞梁。
更顯得拎著“賀禮”的李棹格格不入。
此時已經進行到後半段,這節理論課,老福在講民族樂器。
兩人從後門貓著身子溜進最後一排落座。蔣滿卓戴著口罩,李棹帶上兜帽,椅子很軟,一人靠左,一人靠右,鬆鬆散散,離心離德。
風很軟,空氣很透。
李棹倚在靠椅背,埋頭臉被掩在帽簷下,閉目養神。
頭緩緩往下跌。
他臨近窗邊,頭幾乎跌到窗外,和探出的白玉蘭相接,就好像——
李棹在發芽。
蔣滿卓偷偷開手機,放大,框取這一幕。巧妙成對角線構圖,奇怪又蜿蜒的生命力。
課堂一瞬變得安靜。
緊接著,講台上傳來的話打破浪漫。
“最後一排靠窗的兄弟,醒醒,回答一下問題。”
蔣滿卓用胳膊肘捅捅李棹。
怎麼有種上課摸魚被老師抽點的心虛感。
不過她感覺,老福是故意的。
不知認出來李棹沒有,無論如何,場麵是不可控。於是她搶先開口,“付老師,我們是彆的學院旁聽生,對民族樂了解不深。”
“沒關係,既然來蹭課,總感興趣嘛。”
行了,這下擺明認出李棹,要給他下絆子。
李棹總體來說尊師重道,起身,摘下帽子,畢恭畢敬,“老師,問什麼來著?”
老福揣起手,岸然站在李棹對角線上,像對峙的兩個山頭。
“問,堂鼓的技巧,我講過。”
前排的學生紛紛扭頭。
老福作為教授是年輕的,和學生們年齡相仿,平日稱兄道弟,但揪起錯來更不留情麵。學生們聚焦後排剛睡醒的黑衛衣男生,等他出醜。
沒料到,他傲然,“技巧嘛,還是把鼓打起來實在。”
“那,煩請這位兄弟上台演示一下?”
講台下一陣哄笑,紛紛鼓掌攛掇。
在教授麵前演示,太狂了。
李棹從容起身,晃悠到台前,撥弄排放在一列的堂鼓板鼓腰鼓,從左到右撫摸了個遍。
他抄起堂鼓兩側鼓槌,淺淺敲了幾下試音。
堂鼓就是古時戰鼓,主要用來穩定節奏,激勵士氣,渲染氣氛。沒有那麼多變活潑的音色,但是鼓邊、鼓框和鼓心音色和音調都不同,配合開來也能敲出複雜的花點。
老福示意他開始。
李棹先在鼓心快頻率地敲擊一連串的音,一如他平日裡風格,像被牽引的發條一般,乾脆又連綿。
鼓心音色低沉,在人腦內形成一串閉合的循環,奠定了緊迫的基調。學生們的注意力一下被抓起捏緊,挺直身體。
而後,他逐漸往兩旁過渡,像風往高處吹,到達山頂後一瀉而下。
氣勢如虹。
老福在一旁低頭,默默頷首,這是在認可。
他在高低音間切換自如,像闡述一個久遠的故事般,起承轉合,娓娓道來;力度控製有致,而情緒變換自如,坎坷謀略,大勝將至。
敲擊到最後,塵埃落定,所有人摒氣凝神。
老福注視著他,在結束的那一刻,沉浸地、緩慢地、嚴肅地,帶頭鼓掌。
整個教室爆發出一陣陣掌聲,如煙彩綻開,遍地生花。
唯獨蔣滿卓沒有鼓掌。
她坐在後排,望向窗外,春意正盛。
“老師,可以下去了嗎?”
“謝謝你精彩的表演,”老福比出請的手勢。
李棹看向蔣滿卓,舒展地挑了挑眉。
“孔雀開屏,”她白眼道。
鼓手是他的本業,不能給他蹬鼻子上臉的機會。
“嗯,開給你看呢。”
李棹沒正形地陰陽怪氣,言語回擊。
講台上。
“同學們,知道他為什麼打的這麼舉重若輕嗎?”
老福舉起保溫杯,“首先是功底,要讓聲音往上走不至於沉悶,速度和技巧是最基本的保障;其次是全局意識,你要從一開始完成構思……
最後,一個好的鼓手,是在設置他自己的’水印’。帶著腦子打鼓,才能構思出一段時間內獨特的律動,並把它養成習慣,形成風格。”
蔣滿卓微不可察地,點點頭。不同的樂器種類有不同的體係,中國鼓和西洋那岸的爵士鼓有完全不同的理念,觸類旁通的是,要有自己理解。
下課鈴響起,兩個學生前往講台詢問老福專業問題。
一個女生小步跑到後排,低頭站在蔣滿卓身後,輕輕拍她。
“嗯?”
“請問姐姐是蔣滿卓嗎?你戴著口罩,我遠看沒敢確定,可以和我合照一張嗎?”
說著,女生將眼神投向李棹,手機上已是相機界麵。
蔣滿卓揪下口罩,頷首抱歉,“謝謝你的喜歡,但我不習慣……”
還沒等她拒絕,李棹接過手機,立起鏡頭。
“站好了。
三,二,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