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滿卓從來拒絕各方非必要的合照要求。
就隻是,覺得自己不好看。
不是樣貌問題,而是,氣場暗沉沉的,徒讓人心情煩悶。
李棹端著手機往出探頭,嘴上替蔣滿卓開解道,“她就是害羞。”
女生這才疏解一些尷尬。
蔣滿卓手機裡唯一一張非商業場合的合照,是和李棹,在高中畢業前一個月的典禮上,用傻瓜膠片機拍下的。
覺得比耶太俗,手放著不自然,她當時局促極了。
在按下快門的零點不知道多少秒,李棹抬起手,一把攬住她的肩膀。
然後蔣滿卓沒穩住,頭歪進他懷裡。
一切都那麼自然。
如今,於身邊的女生,遇到喜歡的明星,也是件尷尬而雀躍的事情。
蔣滿卓摘下口罩,在李棹倒數到“一”的時候,攬上了那個女生的肩膀。
女孩也像從前的蔣滿卓一樣,詫異又佯裝自然地看向身邊人。
蔣滿卓這才發現,原來喜歡一個人這麼明顯又輕易被識破,隻是自己本能輕飄飄地欺騙自己,隻要我足夠淡然,他就察覺不到。
鏡頭定格。
不知道是女孩的原因還是李棹的原因,蔣滿卓在照片裡竟有些燦爛,像個無憂無慮的大學生。
李棹把手機返還,台上的同學給老福鞠躬道彆。
老福臂間夾著薄薄一遝紙,緩步走來。
準確說,是朝蔣滿卓走來。
然後擠在李棹身前,旁若無睹。
蔣滿卓歪頭,隔空跟李棹對視。
李棹癟癟嘴,不乾己事地給她比了個請,順便把那箱無辜的王老吉塞進老福手裡,出門避嫌。
現在壓力給到她這邊。
“滿姐,什麼事?”
她了解的。老福開口越是親切無礙,越是心如明鏡,難搞。
“就是…我們很久沒有一起做事了,我希望,你可以出現在我明天的實驗展。”
她伸出手,磊落大方。
可老福始終沒有回握她的手。
“他什麼時候回來的?”
“我倆也就碰麵三天。”
“隻三天?”
“嗯。”
老福忖了半晌,伸手扶為人師者的平光鏡框,端著眼看她,“滿姐,你混的不錯,彆為了李棹輕賤自己。”
“你就當為我,撐個場麵。”
“什麼場麵?配合李棹和吳汶彈吉他?”老福音量隱隱升高,“還是說,你要賭上一輩子替李棹收拾爛攤子?他親媽都做不到這份上吧。”
蔣滿卓情緒一下被塞滿在胸口,像一團浸滿水的棉花,窒息著。
旁人眼裡,她的尊嚴無非就這些了。
“老福,你聽我說,我是有匡扶李棹的心,但現階段對我最重要的是把展子安全地、完美地辦下去。”
老福撇過頭,沙啞著聲音嘲道,“蔣滿卓,你就沒有自尊嗎?”
她也想問自己。很少見一向沉穩的老福這般氣性,不知怎麼辯駁,她的手微微有點顫抖。
因為好像,他說的對。
無措之時,蔣滿卓感受到袖口被鬆鬆垮垮地拽了下,隨後,又暗送秋波地扯了一下。
她回頭,看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的李棹,向門外望著。
意思是要帶她走。
蔣滿卓回絕,結果被李棹一把挽住,連拽帶拖地架出去。
……
老福低頭翻教案,佯裝不見。
渾渾噩噩被牽出去,走了很多步,李棹也沒撒手。
直至轉角,她癡癡駐足,從李棹手掌中掙脫,有些凝重地盯著李棹。
他還是,麵不改色,沒臉沒皮。
半天揶道,“我以為你們這幾年常聚呢。怎麼著,離了我……”
“對,離了你大家都活不轉。你都對。”
蔣滿卓斬斷他自以為幽默的調侃。
轉角兩側都有空教室,僵持不足十秒鐘,她甩身入內,背掩上門。
這哐哐的聲音…
李棹朝裡麵吆喝句,“我也沒說我都對啊……”
可能也意識到自個兒理虧,到後頭聲音也弱下來。
得,屋裡寂寥無聲。
夕陽灑下,窗格外是錯落趨同的一層層連廊,有人在走動,身後是有力量感的弧光,像幾年前那個北方小鎮裡的高中。
蔣滿卓好像明白老福為什麼選擇在這裡教書,也明白他為什麼這麼抵觸李棹,全世界都知道,隻有自己被蒙在鼓裡。
她有什麼資格來勸說老福。
那些將之奉為全部的記憶,在李棹那裡,屁都不算。
教室靠牆,她緩緩蹲下,仰頭壓製著那股憋屈的倔勁兒,越去想越委屈。
可能因為老福是尚苒的表哥。
她每每看到老福,都不由想到尚苒,想到那張肆意任性的臉,說,我也喜歡李棹。
會想起李棹父親的案子,和見尚苒最後一麵時絕望的破碎的眼神。
或者想起自己,那個同樣破碎的自己。
許願池中水在翻湧,蔣滿卓看著看著就特彆想哭。
打再見到李棹那天她就在裝,這幾年她也在裝,跟所有人粉飾那不存在的太平,壓抑,實在太壓抑了。老福是一枚導火索,把他們之間虛掩著的遮羞布炸得片甲不留。
蔣滿卓抹了滿臉,眼淚就開始毫無章法地流。剛被風乾,又在流淚,她一直擦,一直擦,洗了臉似的。
直到眼都哭乾,滴不下淚。
她才揉揉鼻子,用手扇了扇風,試圖舒緩臉頰的滾燙,緩了會兒,才往出走。
多崩潰,事兒還得解決。
拉開門,李棹倚在欄杆上,抽了煙的,走近就有遺留的煙草味道,以及,太陽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