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再找老福談談看。”
“你這個情緒怎麼談?”李棹盯著她泛血絲的眼框。
“可是沒時間了,除了他,沒人能在半天內跟你們磨合。”
蔣滿卓鼻子囔囔的,“李棹,這是我第一個展,我已經很累了,眼下我隻想它順利……”
說到後麵,李棹真就聽出來點哭腔了。
見狀,他有些茫然地看向下移的天際線,又回過頭,伸手。
像安撫小動物一樣,在蔣滿卓半乾不濕的臉上胡亂扒拉兩下。
手涼涼的,很乾燥,明明動作是粗暴的,但貼在臉上,卻能心生安穩的觸感。
“知道——”他拖長嗓音,“我可是李棹。”
在奇妙氣氛暈染下,忙補句刀給矯情找補。
“快奔三的人了,彆哭哭啼啼。”
蔣滿卓徹底被李棹捉摸不定的行為掣肘,說這句話時是帶著哭腔,又破涕為笑的怪異,然後把李棹的手打下去。
“李棹,你他媽都拒絕我了,少碰我。”
而且她才二十五,怎麼就快奔三了,不讀書的廢人,數都算不明白。
李棹從兜裡摸出來一包紙,拆出來一張糊在她臉上,“鼻涕都哭出來了,快擦擦吧丟死人了。”
蔣滿卓狼狽地接過紙,擤了兩下鼻子。
“李棹,這事兒之後,咱倆就彆見了吧。”
李棹剛把紙塞進兜裡,難掩詫異地抬眼,不自覺地咽了下嗓子。
彆見了。
是指,老死不相往來?
“啊?這麼突然的?”
蔣滿卓觀察他的神情。
他隻是微微驚詫,隻是被突然蹦出來沒來由的話卡住,僅此而已。
沒有一點點,一點點的留戀,或者不舍什麼的。
“就是,我從沒有說過喜歡你那樣的話。但好像,所有人,包括你,都知道我的心思,挺沒麵兒的。”
她說著低頭盯著鞋笑了,“反正也,這麼多年也沒成,現在估計也沒啥機會。
那就,這樣吧。”
李棹剪影裡填充著光,竟有些柔和,他耐心聽蔣滿卓講完,頓了幾秒。
“誒,蔣滿卓,你一天天腦子裡瞎琢磨啥啊?”他戲謔道,“沒不沒機會,你又知道了?”
她以為李棹會回答“行”,或者“好”,或者愛答不理。
這算什麼?
“你倒是說清楚……”她跟上李棹的步子,回到老福剛剛的教室。
“沒彆的意思,覺得咱倆緣不儘於此。”
“那你讓我彆纏著你?”
“那是上午,現在是下午,我回心轉意了,成嗎?”
“不行,這顯得我多貼你似的,”蔣滿卓邊小跑著跟上他,邊若有所思地叨念著。
前麵的李棹突然刹下腳步,她一下子跌撞在他背上。
他搖頭,欲言又止,“算了隨你。”
一路嘴上功夫,又回到原地。
這時間老福剛走,李棹三步兩步地跨下台階,截住他。
這次李棹和蔣滿卓倆人同心同德地站在一排,李棹先服軟。
“老福,你明天會來吧,我們需要你。”
“你想來就來,想走就走,想差遣誰就差遣誰。”老福抬眼滿是不屑,“李棹,你當我們,是什麼?”
老福何止是失望。
李棹身邊的所有人,對他完全做到了,有血有肉、有情有義。
可是他好像從沒有把彆人的付出放在心上過。
李棹聽完,隻是點點頭。
“對不起。”
這是李棹在沉默了很多秒後,說出的一句話。
很真誠地,嚴肅地,突然地。
“對不起。”他又重了一遍,“對不起,我也有我的,迫不得已。”
老福邁上一級台階,與李棹平視。
“你有困難,為什麼不找我?退一步說,因為你爸的案子,你覺得有愧於我妹,那你可以找刀哥,老吳,或者滿姐?我們是兄弟吧。”
“兄弟…”李棹低聲重複這個詞,“兄弟總不能管我一輩子吧。”
“怎麼不能?”老福情緒已經到達頂峰,但凡換個年紀大點的估計這會兒都撅過去了,“總比你求你那個媽強!”
蔣滿卓見勢,製止道,“老福!”
老福不為所動,狠狠一把摘下平光眼鏡,啪得一聲甩到地上,像猶鬥的困獸出籠,憋紅了眼睛。
他嘶啞著嗓子,歇斯底裡地衝李棹撲喊著。
“李棹,有什麼事情是我們在一塊不能解決的,啊?我們的樂隊怎麼辦?前途怎麼辦,尚苒怎麼辦,蔣滿卓她怎麼辦?”
他顫抖著指向一邊的她,質問李棹。
“你他媽告訴我,誰才是你的家人,啊?李棹,你說啊!”
他粗重地抽搐地喘著氣,嘴苦咧到變形,臉上沒剩半點讀書人的儒雅氣度,眼裡全是灰暗。
李棹抱著手,任由他指責,不語。
良久,罵也罵完了,鬨也鬨夠了,三個人各自倚在扶手上,沉默。
在結了冰的氣氛裡,老福鬆了口,“今晚跟你們去排練,明天我也會去助演。
但是,這是看在滿姐,最後講一次情義。
在這之後,李棹,我們就不用再見了。”
說罷,他整理好手頭的資料,奪門而出。
夕陽轉暗,沒有什麼過渡,從灰藍色到墨藍色,不太純粹的,毫無美感的。
不像他們上學那時,晚自習握著筆望向窗外,總能看到橙紅到玫瑰色到紫粉再到藍黃的莫測變幻,好像書山書海的儘頭是無垠的大世界。
李棹站在原地,突然樂了,“早知道這麼多事,我還是不回來了好。”
他轉向蔣滿卓,重複道。
“你說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