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轉瞬,灰白的唇色便紅潤兩分,呼吸也不再微弱。
再看那血肉模糊的傷口,隱隱愈合了些微,比尋常的救治更為快速有效。
韓宏曄兩條腿幾乎甩出殘影,一路上慌不擇路,撞到好幾個村民。
還沒進門就提氣大喊:“榆哥兒受傷了!”
這一嗓子,成功把韓家十幾口人招了出來。
韓家老大韓宏昊看到韓榆臉上的血,臉色驟變:“老二你把榆哥兒送回西屋,我這就去找關大夫!”
然而沒跑兩步就被叫住了。
膚色黝黑,身材瘦小的婦人站在堂屋門口,拉著一張馬臉:“不許去!”
此人正是兄弟倆的親娘,齊大妮。
韓宏昊深知齊大妮是什麼樣的一個人,生怕她在這節骨眼上鬨騰,好聲好氣地說:“娘,榆哥兒傷得重,他年紀小耽誤不得,得趕緊看大夫。”
齊大妮不以為意:“不過破了點皮,去灶房掏一把鍋底灰敷上,保管明天就好了。”
韓宏曄眼裡閃過怒氣:“娘,榆哥兒比老三家芷姐兒還小幾天......”怎麼能用鍋底灰?
齊大妮嗤了聲:“榆哥兒怎麼能跟芷姐兒比,看病要付診金,榆哥兒可值那個錢?”
“我看榆哥兒都出氣多進氣少了,倘若看完大夫還是沒了,那銀子不都打了水漂?不成!不成!”
韓宏曄的媳婦蕭水容恨不得撕了老太太這張臭嘴:“娘您可彆忘了,榆哥兒也是您孫子!”
齊大妮撇嘴,又不是老三的兒子,榆木呆子一個,注定勞碌的命,死了就死了。
但她不敢明說。
老二固然敦厚憨實,多年如一日地老黃牛一樣乾活供老三讀書,可要是知道她心中所想,難保不會心生芥蒂。
萬一他撂挑子不乾了,她找誰哭去?
她還等著老三考上狀元郎,給老韓家光宗耀祖,給她掙臉麵呢!
思及此,齊大妮忍著肉疼做出退讓:“家裡頭不是有傷藥,給榆哥兒敷上不就好了。小孩子身體壯實,哪用得著看大夫。”
誰知韓宏曄寸步不讓:“不行,榆哥兒頭上的口子很深,家裡的傷藥不管用。”
齊大妮快被一根筋的老二氣死了,剜了韓榆這個導致他們母子爭吵的罪魁禍首一眼:“老二你彆忘了,家裡的銀子都在你老娘我的手裡攥著,就算你找來了關大夫,沒銀子照樣看不了!”
言猶在耳,韓宏曄這個被鐮刀幾乎削去半個手掌都沒掉眼淚的大男人霎時紅了眼。
許是被齊大妮的聲音嚇到,又許是感知到韓宏曄的負麵情緒,韓榆不安動了動。
雙手四處尋摸著,顯然是在尋找倚靠。
韓宏曄輕哄兩句,等韓榆安靜下來後深深看了眼齊大妮,一言不發地把韓榆送回西屋。
不過幾息又出來,拿起牆角的木棍,照著那雞圈劈裡啪啦一頓敲。
“咯咯咯!”
雞圈裡的雞嚇得四處亂飛,雞毛飛一地。
韓宏曄板著臉道:“娘您要是不讓我去,打今兒起日子也崩過了,要麼分家,要麼我每天打砸一回!”
說完丟了木棍,轉身往外走。
齊大妮怎麼也想不到,老二竟然為了榆哥兒那崽子忤逆她。
砸了雞圈不說,還要鬨分家!
短暫的惶恐和後悔過去,她一屁股坐到地上,一拍大腿開始哭嚎。
嚎她命苦,一把屎一把尿養大的兒子不聽她話。
嚎老二有了媳婦忘了娘,為了兒子要氣死親老娘。
還遷怒到蕭水容身上,抓起一把雞屎就往對方身上砸:“我看你就是個掃把星,克死親娘兄弟,又來禍害老韓家,生的閨女不省心,兒子也是個蠢笨如豬的......”
蕭水容氣得渾身直抖,淚珠子直在眼裡打轉。
當年她娘懷了雙胎,生產時不幸難產。
嫁到韓家這些年,齊大妮沒少拿這件事擠兌她,每每都叫她羞憤交加。
韓宏曄轉頭低吼:“娘您彆說了!”
齊大妮捂著胸口往地上一躺,音調不減反增:“今兒我話就放在這,你要想出門,就從我身上跨過去!”
榆哥兒的傷耽誤不起,親娘卻以性命相脅。
韓宏曄以為這些年他已經對齊大妮失望到極點,不曾想沒有最失望,隻有更失望。
短暫的彷徨後,韓宏曄毅然決然地轉回身。
剛轉一半,肩頭忽然落下一隻手。
韓宏曄被一股巧勁撥到邊上,緊跟著就是熟悉的厲喝聲:“跨什麼跨?大發媳婦我看你是昏了頭了!”
韓家眾人循聲望去,就見村長談全板著臉站在門口,眼含怒火地瞅著齊大妮。
齊大妮是個窩裡橫的,要問她最怵誰,非冷臉冷麵的談全莫屬。
她一個鯉魚打挺爬起來,訕笑著:“榆哥兒傷得又不重,哪用得著找大夫,白花錢不是。”
劉獵戶看不過眼,插了句嘴:“齊嬸子你甭睜眼說瞎話,榆哥兒腦門上的口子都能看到骨頭,滿臉都是血,這都不算重?”
齊大妮一眼看去,發現韓家門口站滿了人,都是看熱鬨的。
那是不是意味著他們都看到自己撒潑打滾的樣子了?
齊大妮又羞又臊:“那就更不用看大夫了,直接準備後事得了!”
談全深覺齊大妮腦子有病,明明早些年不這樣,直接看向一家之主韓發:“大發,你也不準你家老二去找大夫?”
韓發裹著件襖子坐在堂屋,吧嗒吧嗒抽旱煙:“談老哥你誤會了,榆哥兒受了傷,自是要請大夫的。”
談全略微滿意幾分,轉而看向韓宏曄:“宏曄你趕緊去吧。”
韓宏曄重重點頭,顫著聲說了句“謝談叔”,一溜煙跑出門。
蕭水容則快步進屋,當看到氣息奄奄的韓榆,眼淚化作斷了線的珠子,撲簌簌落下。
手指懸在傷口上方,哭聲嘶啞:“娘的榆哥兒......”
韓榆雖昏迷,傷勢卻因治療減輕不少,可以感知到外界的動靜。
他有些疑惑。
第二次了。
所以榆哥兒到底是誰?
他不是在廢棄大樓裡遇上喪屍群,正孤身應戰嗎?
又是科舉文又是對照組,還有爹啊娘的,讓他一頭霧水。
“啪嗒。”
有溫熱的液體落在臉上。
韓榆眼皮滾了滾,感覺那一片皮膚都被灼傷了。
韓榆暗道不好,他怕是著了精神係喪屍的道,被困幻境裡了。
要知道,現實中不會有人因為他受傷而心疼,更遑論落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