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城中心某私人樂室。
夜曉坐在窗戶邊上彈鋼琴,臉上沒帶麵具,手套疊起來擺在了琴上。他好像剛從什麼重要場合回來,身上還穿著一件黑色的西裝,頭發散了下來,耳後的幾縷還有點兒亂,和銀色的耳環繞在一起,發尾搭上肩膀,沾上了彩炮反著光的碎屑。夏天的陽光從窗外的枝椏中篩進來,散射開打在他身上,擦著他的下半張臉披上肩膀,柔軟得像具象化的風,把他的膚色襯成了一種貴氣的冷色調。他彈著一首上了年紀的曲子,調子沉穩緩慢,被處理出的叫人珍惜的弧度,結果眼睛既不看琴譜又不看琴鍵,目光漫無目的地四處亂晃,簡直像個要燒死在陽光裡的吸血鬼。
他彈得很心不在焉,有一句沒一句地哼著,指尖鬨著玩一樣不輕不重的點著琴鍵,血從他右手手腕的傷口上淌下來,沿著他的手指滴在象牙白的琴鍵上。
正在一邊的管家死死盯著夜曉流血的手,右手放在口袋裡緊緊握住手機,心驚膽戰的考慮要不要撥這個月第二次120。見了鬼了,他明明記得自家祖宗手已經好的差不多了,結果人早上一回來這手直接廢了,嚇得他他瞬間血壓飆升,隻想把人扔進醫院再扯著領子嘶吼著問他到底乾了什麼才能把手爛得跟荒野腐屍一樣。
習慣,都習慣了。看著眼前這個差不多盯了四年的畜生,管家在心裡發出了“非人哉”的怒吼。
多好的一個孩子啊,他怎麼就是老發瘋呢?!!
你看看這個身材,你再看看這個氣質,你在看看這個臉,完完全全就是個萬裡挑一的帥哥好吧!!!多好的美人胚子,五官又貴又正,站姿坐姿渾身上下都透著優雅,整個人斯斯文文的,骨頭架子比他種的絲瓜都會長,穿個外套要多西裝革履有多西裝革履,他一個男的都天天被帥得臉紅,就偏偏那個笑容真的就——可能也有眼睛的問題,反正他一笑起來氣質馬上就不對勁了,叫什麼,笑麵虎是吧,好好一個紳士就從良心商家變成殺人不眨眼的灰色產業鏈領頭人了,一整個就是不妙,虛偽能裝,啊,還有隱隱透露出的神經病,就差把“準備坑一個送死的傻逼”焊臉上了,看得人一邊瘋狂眼神躲閃一邊後脖梗子發涼,搞得他第一次見這玩意兒笑的時候腦海裡就冒出一個無比肯定的想法:這畜生以後肯定找不到女朋友!
至於拋開長相——
拋開長相你以為這玩意兒就是個好東西了?!
狗瘋子,畜生,我呸!!!人模人樣的,乾的那些事是真他媽缺德,真不要臉啊,純純的有大病,什麼割人韭菜,平時不管關鍵時刻去搶人家到嘴的鴨子,閒出來的錢全去搞什麼極限運動,他一時都不知道從何說起!!!真的啊,這種把玩兒命當愛好,不作死會閒死的牲口就是在夜家這種瘋子集中營都他媽出類拔萃,殺人誅心,恐怖如斯,以至於有時候他看著這個家夥,內心都會不由自主的發出感慨:笑死,這人從來就不缺錢,媽的直接缺了個大德!!!
“王先生。”夜曉好像突然想起了什麼,笑著的轉過頭望向站在一邊的管家。
管家:!!!!
“我的眼睛是什麼顏色的?”
“……是……”淡定,淡定。他眯起眼睛,非常努力的試圖看清夜曉彎起來的眼睛。雖然這個祖宗一直很有禮貌的管他叫王先生,但心裡怎麼想的完全讓人捉摸不透。 “灰色的,比正常人淡一點。”
“哦 。”夜曉笑眯眯地托著下巴。“是嗎?”
管家:!!!!這他媽說是和不是都會被玩完的好吧!!!
在他瘋狂冒冷汗的時候,夜曉甩了甩手腕站了起來,心不在焉的拿了塊抹布擦了擦鋼琴上的血。這人從早上一回來心情都怪好的,整的他就……有點兒怕。
“下午還有什麼事嗎?”他一邊擦一邊笑著問。
“哦哦哦。”管家如獲大赦,趕忙掏出手機翻了兩下。“沒什麼事……就晚上有個邀約,夏家那位大小姐做東,如果您不想去的話……”
“怎麼會呢?”夜曉靠到鋼琴上,從裝樂譜的櫃子裡拿了截繃帶在手腕上繞了兩下,咬著一端很潦草的打了個結。“都是夏小姐請的了,我總不能不給麵子吧。”
管家:……你平時給過人麵子嗎你。
“話說,那位小姐現在還沒結婚,夏老先生估計要生氣了——畢竟他們家的女孩子可都是一到20歲就嫁出去了。”大概是覺得自己的手不會流血了,夜曉低頭重新戴上手套,望向管家的時候還帶著笑,語氣放了點兒軟,和求著長輩讓自己出去玩的小孩子一樣。“一會兒送我去教堂,勞駕了。”
嗬,還勞駕……等等。管家突然臉色一變。“您的手都成這樣了,還要去那彈琴?”難怪他終於知道用繃帶了,趕情是為了防止把那幫小孩嚇死。
“但那些孩子喜歡聽啊。”他特彆無辜的地笑著說。“我很喜歡小孩子的。”
管家:……
“前幾天有人跟我說,那的一個小家夥出了點兒問題,跌傷了,我想去看看。”夜曉頓了頓,接著笑起來,裝著唉聲歎氣的又加了一句。“挺可憐的,很可愛的孩子。”
當晚,夏宅後院。
夏折穿著一件全黑的燕尾服,戴著裝有灰色麵紗的男式禮帽,拿了一束百合花光明正大的走進後院——反正她父親和那一桌的客人都不會想到她這個做東的,她有恃無恐。
夏宅是按照主人家的喜好建的,灰色調的牆麵堆疊著各式各樣的浮雕,燈光一照就有種金碧輝煌的錯覺。前院後院打理的挑不出毛病,院子裡點的香熏什麼的一天就能燒掉三四萬,草坪每隔幾天就修剪一次,花園裡的花一有點兒枯萎的跡象就會被立刻剪掉,大型的盆栽一天要搬來搬去三四遍,這就搞得夏折很煩——她一個瞎子,院子打掃的這麼勤快,她怎麼找到地方?不過能那麼從容淡定的把東西往後院裡倒,她那些偉大的好親人可真有情調。
她在後院裡逛了逛,在腳尖第六次撞在用於裝飾的雕像後停下,把手裡的花束隨便一扔。
“祭日快樂,母親。”她點起煙,不慌不忙的抽了一口。
父親辦起宴來真會挑日子。夏折一手托著下巴,煙被很隨便地夾在手裡,要是她母親還活著,這一支煙就足夠她被說教大半個月,估計還會被要求寫上幾份上萬字的檢討。
“感謝上帝賜予您死亡的恩典,並將您拒絕接受的苦難背負在您的親生女兒身上——您真該慶幸我不會詛咒您這種人能上天堂。”她慢經斯裡地吐了口煙,臉色在煙霧中顯得有些蒼白,接著手一鬆,煙掉在百合花束上,她整理了一下衣?,麵無表情地從後門走進了宴會廳。
來的不算遲。夏折按照慣例和自己親愛的父親坐了一桌,沒什麼表示地聽著待從介紹來來往往的客人,直到待從指向了那個坐在角落裡的年輕人才轉過頭。
他穿著西裝,帶著一副手套,坐姿是種很有教養的優雅,肩膀靠著椅背,正戴著無線耳機聽音樂,看樣子是首很無聊的曲子,他也不是真的想聽,隻是禮貌的暗示彆人不要來煩他而已。注意到夏折似乎是在看自己,他側過那張戴麵具的臉衝她很紳士地笑了一下。
不止夏折,這一屋子人都在有意無意地看著他,來賓,對手,還有混在人群裡裝模作樣的記者——為了防止那幫愛搞采訪的家夥大作文章,商業性質的宴會通常不會放他們進門,借自身勢力培養傳媒,打著交流的名頭,在同行那兒找點稀罕新聞的手段太下三濫了,結果現在被商會那群明麵上從不相互得罪,背地裡恨不得掉塊兒石頭砸死對方的狗東西徹底發揚光大,以至於那些人連演都不演了,有遠有近的圍在他身邊,膽子大的甚至直接跑到跟前去跟他搭話,見好就收。
其實也很正常,這位以一己之力把一群人拉到幾近破產(因此,夏折這輩子第一次想給人磕一個)的夜先生不愛露臉,反倒吸引很多人想一睹真容,砸了二十多萬想要一張他的正臉照,結果都被婉拒了,隻能感慨千金難買美人笑。
除了一抬眼就是親愛的父親之外,前半場進行的非常順利,夏折沒有跟人廢話的任務,安靜地處理桌上的食物並很貼心的保持了夏家長女的形象,同時反思,夏家的廚師做菜明明不難吃,為什麼一來人就搞出這種奇怪食材堆積,看起來可食用性極低,味道像木頭像汽油就是不像無毒食品,重點是十盤咽下去都不管飽的東西。本來她以為這樣至少能消停到結束,結果人剛來齊,出事了。
先是她那個弟弟很不耐煩的接了個電話,接著一個服務員就慌裡慌張的大步走到她父親身邊,一邊鞠躬道歉一邊說了什麼,聲音雖然小,但夏折大概能聽出是有人在門口鬨事。
那人瘋了?
夏折不動聲色的喝了口酒,好笑地開始猜測父親的表情。估計和十多年前把她叫過去的時候差不多,那種假裝想著什麼無聊事兒的眼神好像是不經意的從人臉上劃過去,側著臉用種隨隨便便的口氣把證據確鑿的東西一個個拋出來,偏偏要裝著一副很有威嚴還挺他媽平易近人的狗樣子,得了吧,他當時身後站著兩個待從,其中一個還抓著她被打斷了四根肋骨的母親。他當時跟她說了什麼來著?好像是他很討厭會說謊的孩子,還問她在怕什麼,她母親隻是一點兒小傷而已,看,連血都沒有。
“你真的很不知道好歹,就和你母親一模一樣。”有這一句嗎?夏折很罕見的陷入懷疑,畢竟誰被打得半死的時候還會留意彆人在說什麼,她能記得這些,少不了後期加工。
或者,待從會把人直接拖走?那群家夥一個個穿的西裝筆挺,哪個不是踩著人頭爬上這個位子的,夏家很需要這種聽話又鋒利的機器,很多人都這麼說。
不過這種想法很快就被打消了。她聽到了腳步聲,是特地從人群裡繞了幾圈過來的,很輕,但很快。夜曉對那個服務員做了個“請”的手勢,走到她父親右手邊一步遠的位置笑著彎下腰,微微側過頭,左手背在背後,右手不動聲色的按上對方的椅背。他應該挺高的,為了讓對方聽到他說話腰彎得很深,很有小輩那種得體的謙卑。
“夏先生,外麵的人應該是來找我的。”他低聲說道。
這麼肯定?夏折手上動作一頓,立刻有待從擋在她麵前。夜曉控製著禮貌距離靠在對方耳邊說話,聲音很低,照顧著麵子。“給您精心準備的宴會添了麻煩真的很抱歉,我馬上會處理好,如果您不介意,今晚的全部開銷都可以算在我帳上。”他垂著眼睛,語氣禮貌又真誠,整個人混在幾個待從裡幾乎分不出來,相當完美地躲開了那群記者的注意。
她父親應該是同意了,因為她聽到夜曉道了謝,直起身整理了一下袖口,接著從半開的門裡不聲不響的走出大廳。儘管如此,那群鼻子比狗還靈的記者還是在瞬間相當敏銳的調轉攝像頭:
他對夏宅大門口的待從擺了擺手,那人確認了一下,轉頭叫人打開大門。下一秒,一個穿著白襯衫,身上帶著血的年輕人地直接闖了進來,夏折隻聽見周圍罕見的陷入死寂,然後突然炸起成片成片的快門聲——很難相信這是正常人會有的臉,上帝看到這種作品都會為自己的審美吃驚。完美的像建模一樣,白色長發和玫瑰色的眼睛都沒有化妝過的不自然,骨型和五官優越到想都想不出來的程度,在閃光燈下簡直就是個用美學比例評判的藝術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