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有修訂) 日月清輝之所在(2 / 2)

登庸計·上卷 叁緘 5676 字 9個月前

被給予厚望的齊蔚既不認為自己能治住幾百號人精,也沒打算在南都久待,當然不能接這個差事。正想著怎麼謝辭英雄帖,退出戰局,錢竹忽然敲著竹杖道:“既然咱們自己選不出人,那便請個能服眾的人來選,如何?”

“錢老二,你是早埋伏好了這一手吧?請的人能不向著你?”已做了三年會長,還想接著做三年的卓令冷哼道。

“放心,我請的人,方正得很。”錢竹站起身,出去了。片刻後,他躬身引著兩人進來。

那兩人帶著淺笑走進,不見什麼威儀,卻霎時讓三百多號人明了——南都的生意場,沒那麼簡單了。

左邊的人年長些,著一身暗黑的鎧甲,掛一柄長刀,軍靴鑲著玄鐵,一步步踏出沉悶的響聲。而右邊那位,咋看像個尋常書生,近了又哪哪都不是普通人。他銀冠束發,一襲紫邊長袍,雲紋腰帶上佩著青玉,眉目間都是矜貴之氣。

“張大人,駱將軍,請。”

在南都長大的人,都知南都曾是個荒蠻之地,是十多年前某個“張”姓官員,以百姓生息為己任,為南都鑿出了一條繁榮的路。那官員視民眾做金玉,倒看自己是草芥,乃至於為治水患而倒在了南都。十幾年來,“張大人”在口口相傳裡,變成青天大老爺,變成南都舉頭之上的庇世神明。

錢竹管那年輕人稱“張大人”,又認定這方正之人能服眾,這年輕人恐怕和“神明”沾親帶故。廳中的人一個接一個站起,高高低低的肩膀擋住了齊蔚的視線。

齊蔚握著衣袖,低低喊了聲:“張公子。”

張大人和駱將軍進來之後,便沒齊蔚什麼事了。駱將軍鎮場子,張大人先是體察民情,再縷縷剖析,最後量了一圈南都商賈,還是錢竹德高望重,最為合適。不過錢竹的寶貝孫子,被張大人幾句話便支去了他鄉曆練,不成事,不便歸。

錢竹和卓令交接了商幫印章之後,這頓晚飯就算散了。鄭開花想著齊蔚今晚也是大起大落,便邀她去花店挑幾盆花,稍加寬慰。齊蔚說自己店裡還要上貨,改日再去宰他,實則拐過街頭弄巷,繞去了味悅天。

錢竹帶了幾個人,陪著張大人和駱將軍去味悅天,包下全店,估計還有事要談。

齊蔚坐在味悅天對街的麵攤上,啜一碗底湯,啜到街上人流散去,麵攤也要收工。以前南都的夜晚是熙攘的,有些店直到破曉還有人逛,隻是遇上戰亂,現在都不敢在外邊久待了。

麵攤收了之後,齊蔚就蹲在街邊,托著腮幫子看味悅天二樓的綽綽人影。

戌時將儘,味悅天裡忽而走出一個人,那人被身後的燈火照著,齊蔚隻看得到一個深黑的影子。

影子駐在街對麵不動,齊蔚站起身,卻也沒動。她不知自己該不該過去。那人在商幫的時候便看見她了,因著好漢們的盛薦,還聽了幾耳“商行巾幗”的事跡。但他仿佛是頭一次見她,除客氣的稱讚外,再無其它。

良久,那影子肩膀微顫,似是輕歎了一聲,道:“夜深了,早些回去吧。”

“我……”齊蔚張嘴,卻不知該說什麼,問他兩年前為什麼離開嗎?可她第一眼便知他非等閒,和她不是一路人。問他為什麼不願見她?可從開始,便是她仗錢欺人地脅迫著他。

張大人的影子動了動,約是要進去了。

齊蔚急忙道:“你能不能告訴我,你叫什麼?”

“還是不知道的好。”他走進了味悅天暖色的光裡,有人向他欠身,關上了門。

齊蔚站在街上,知道今晚等不到什麼,卻不想離開。布袋子裡還有兩個沒能潛逃的桃夭餅,她一口一口吃,細細嚼著裡麵的桃花乾。吃完餅,味悅天的門又開了,張大人攏著披風,與錢竹等人拜彆,而後上了馬車,被十幾個甲士護衛著離開。他再沒看齊蔚一眼。

倒是錢竹的跟班看見齊蔚,冷嘲熱諷了兩句。錢竹嗬斥道:“人家什麼能力,你又是什麼貨色?少在這胡扯。”又拿了個食盒給齊蔚,道:“齊丫頭,上次我那孫子的事,真是對不起你。”

“錢伯伯,讓錢小六彆有下次就好。”齊蔚道。

“他再不敢胡鬨了。”錢竹保證道。

“嗯,我麻煩您的事,有眉目嗎?”

“有,隻是錢伯能力有限,還是要你自己爭取。”錢竹看著剛剛那些甲士離開的方向,道。

“明白,謝謝您。”

錢竹給的食盒裡是一碟桃夭餅,齊蔚送去小瓜家裡,交代了明天開店的事,再回她自己租賃的小院子。燒開一鍋熱水,哼哧哼哧地倒滿房裡的浴桶。擼幾捧花瓣撒進去,齊蔚脫下衣服開始泡澡。

齊蔚除了做生意雷厲風行,平日裡亦不虛度一寸光陰,總有許多玩樂的法子。其中最喜泡澡,並且喜歡搜羅各種各樣的花瓣一起泡。

有次不知采了什麼野花,泡完之後,三尺之內,人獸不敢近。她哥捏著鼻子叫她嫂嫂檢查了好幾次,看她是掉糞坑裡沒洗乾淨,還是拉稀沒換褲子。不過這樣倒黴的時刻還是少數,多數時候泡得很香。

齊蔚忙了一天,泡著澡就舒心得很,連下巴都擱進了水裡。攏了花瓣到麵前,又吹起一陣陣水波浮開。今晚泡的是桃花,春天一到,南都桃花多,路邊上隨便她摘。聞著桃花淺淺的香,齊蔚忽而想起張公子身上也有一點點香,但不是花香,而像空山新雨後,鬆濤的氣息。

雖然今天連名字都沒問出來,但能再次見到,齊蔚還是蠻高興的。張公子比醉琳琅的花魁好看千百萬倍,站哪,哪就是日月清輝之所在。

齊蔚記得話本裡經常被提及的周幽王,說他為讓美人褒姒笑一下,諸侯都可以戲弄。齊蔚以前打著算盤想這一來一回的,諸侯得花多少糧草,折成銀子又是多少錢。可那晚豪擲千金後,卻覺得,錢都是浮雲,美人才是人間正道。

要是她爹知道她一個人經過風吹雨打後,還這麼想,估計得再抽她一頓。

往浴桶裡再加一壺熱水,齊蔚擦擦手,把她的賬本夠過來,算她什麼時候能掙回一千兩黃金,什麼時候能回家。

兩年前,她剛剛能下地走動,齊魯扔給她二十兩銀子,叫她滾蛋。要她一個人去外麵掙錢,每年僅除夕能回家待三天,直到還家裡一千兩黃金,才能回家住。

齊蔚默算著自己的錢,心道我爹真是個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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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兩年前那個姑娘?”駱將軍明明身著重甲,卻腳步極輕,他忽然出現在角樓上,笑問。

張大人皺了皺眉,“駱將軍怎來了?”

“自然是來護衛張公子。”駱將軍衝遠處那小院落點著下巴,戲謔道,“那姑娘真強……”

“將軍!非禮勿言。”張大人打斷他,匆匆下了高樓。身後緊跟著佩劍的年輕人。

駱將軍記下那姑娘住的院落在第幾間,便追人去了,“張公子,走這麼急作甚,飯飽酒暖,不聊姑娘聊什麼……”